夜深,月明。
洗好澡的青木兒從竈房出來,小院一片漆黑,方才想起前幾日洗澡時都是趙炎拿着蠟燭在房間門口等他,現在趙炎不在,他自己也忘了拿蠟燭,隻能借着月光回去。
路過堂屋時,聽到内裡傳來低低的啜泣聲,豎耳一聽,是周竹。
周竹低聲哽咽:“家裡就這一畝良田,出來的米本就沒有多少,他們還要搶,就沒想讓我們活啊……”
趙有德平日裡很少說話,聲音也不大:“等過兩天碼頭有活兒了,我去多扛點,今年碼頭老闆說貨多,能多掙不少。”
“你扛再多,也遭不住他們這麼搶啊……”
而後的話青木兒沒再聽,小心翼翼地摸着牆回房。
次日沒有大公雞鳴叫,青木兒還是在同樣的時辰醒來,他醒時望着床帳愣了會兒神方才起床。
院裡隻有周竹在忙活兒,一問才知趙有德天不亮就去鎮上碼頭找活兒了。
早些去才能找到活兒,晚了人都定完了,就得等下一次,且下一次還不一定能遇上。
而且找活兒幹,還得看點運氣,碼頭上的貨種類多,但都是按重量算,有些太重的貨,兩包扛不動,隻能一趟一包,雖然給的銅闆多,但比不上那些相對輕一點的,輕點的一次可以扛兩包,重量上比一包重一點,拿到的銅闆也就多一點。
這樣扛一天下來,極有可能掙四十文往上,不然平日裡大多都是三十文左右。
這樣的好活兒也不是找了就能有,還得看跟碼頭老闆的關系如何,嘴甜會來事兒的人大多比悶聲幹活兒的人混得好。
青木兒沒想到去找活兒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趙家生活諸多不易,他占了新夫郎的名頭,受了趙家的好處,隻有多多幹活兒,方能安心。
蓦地,他想起出逃時美夫郎給他的包袱,裡面裝了衣裳飾品還有十兩銀子,那是美夫郎的全部家當,都給了他,結果他摔下陡坡時弄丢了,當時急于逃命狠心舍棄,現如今,他可找個機會回頭去尋。
這樣,也能還上一二。
周竹見青木兒在看着曬野山椒的簸箕愣神,以為他在為昨日的事情苦惱,便說:“沒事,來年野山椒熟了,再上山去摘,昨天摘的野桂花還在,阿爹給你們做桂花米釀吃。”
青木兒回過神,連忙說:“阿爹,我幫你。”
“成,那一會把蒸籠洗一下。”周竹笑說。
做桂花米釀要用的東西精貴,大米得用好的,原本今年家裡良田剛收了五袋米,拿些來做桂花米釀,也讓孩子們高興高興。
結果舂好的米被趙有德他爹趙永吉搶了兩袋,大米吃緊,周竹想着要不不做了,可白日已經答應了孩子們,一時反悔,對孩子們沒法交代。
周竹心有愧疚,猶豫不決,趙有德見狀便去泡了。
他心知是自己懦弱無能才讓家裡人跟着他吃苦,可鬧也鬧了,打也打了,家也分了,到頭來,還是讓家裡不得安甯。
他對周竹愧疚,對孩子們也愧疚,他沒反抗的本事,就隻能多扛幾趟,多幹點活兒,怎麼着,也得讓孩子們吃上。
經過一晚上浸泡,大米變軟,就得用石磨把混着野桂花的大米磨成米漿。
趙家小院沒有石磨,得去借,正好田家有一個,周竹帶上昨天做好的蘿蔔幹辣醬,便去找田柳借石磨。
青木兒則是留在家裡洗竹編蒸籠,蒸籠洗了一半,趙玲兒和趙湛兒也起來了。
兩娃娃一頭亂發從房裡出來,迷迷瞪瞪地洗臉清口,弄完了想去後院拔草給大公雞吃,半途想起來大公雞沒了。
他們互看一眼,蔫哒哒地蹲到哥夫郎身邊,幫哥夫郎洗蒸籠。
自從那隻大公雞來了趙家,都是雙胎負責喂食,這會兒大公雞沒了,青木兒知曉他們心情不好,便主動說:“一會兒我給你們編新發式吧?比昨天還漂亮的新發式。”
趙玲兒來了點精神:“比花還好看?”
“不一樣的好看。”青木兒說。
趙湛兒抱着青木兒的手臂,臉挨蹭着點了點頭。
洗好了蒸籠,便開始起火,火燃起,周竹也帶着磨好的米漿回來了。
周竹忙着做桂花米釀,青木兒就在竈前給兩娃娃梳頭發,這回不是兩邊盤發髻,而是全紮在頭頂,再用編好的辮子,扭出兩股長發髻,就像兩隻兔耳朵,最後插上一圈桂花,宛如玉宮搗藥的小兔仙。
兩娃娃得了新發式,總算有了點笑意。
米漿蒸一刻鐘就能成糕狀,成型後,得自然放涼,才能切成塊,桂花米釀沒那麼快做好,趁着早晨太陽還不太大,青木兒和雙胎一塊到吉青山摘野菜。
家裡的菜地被糟蹋得七七八八,好些菜隻能埋進土地當肥料,家裡沒有菜,就隻能到吉青山摘。
青木兒不認識野菜,好在摘野菜這事兒雙胎熟,他倆從小就跟在周竹屁股後邊進山砍柴摘菜找野果,常吃的野菜他倆都熟。
兩娃娃一人一把小鋤頭,走在前面,青木兒背着小竹簍,手上一把小鋤頭跟在後頭,從入山口進去,繞過砍柴的路往另一條泥路走下去,就是他們常去挖野菜的地兒。
這處有一個小矮坡,矮坡上大樹少,一眼望去,短短小小的綠葉子。
“哥夫郎,摘這個,田灌草好吃。”趙玲兒教青木兒辨認花葉。
田灌草花葉形狀獨特,認一遍就能記住,青木兒學着雙胎的動作,手拿鋤頭往地上一磕,再一翹,整株田灌草随着土一起被挖起。
拿起田灌草甩幾下,把大泥塊甩開,丢進背簍裡。
這處不僅有田灌草,還有幾株野苋菜,一并挖回去,混點豬油渣炒一炒,香得很。
三人一起挖了将近半簍,這菜挖回去放不久,吃多少挖多少,不貪多。
看着簍裡的菜差不多了,青木兒伸直僵硬的後背,皺着眉頭轉了轉手腕,起身時,腿都麻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一陣酸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