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很高興,卻故作成熟地擺着架子:“姐姐要把我當小孩哄到什麼時候?”
“不想要嗎?”我作勢拉回來。
“……要!”他警覺地搶走了。
果然還是小孩子,這麼說的話他又要不高興了,我微笑着保持了沉默。
一頓宵夜做了五枚小旗子,最後都進了佐野萬次郎的口袋。青少年的胃就像無底洞,我點了太多,每樣都嘗一點,竟也已經八分飽,其餘全由他消滅幹淨。擔心地問會不會吃撐了,卻得到“還有餘裕”的答案,食量和春千夜完全是兩個極端。
未來的他也不像現在這樣好胃口,連飯量都是随我的,沒人盯着就會忘了吃飯,隻勉勉強強維持着健康的身體狀況,總覺得有些可憐。
“姐姐陪我吃更有食欲。”
他曾這樣說過。
我很久沒有想起那個佐野萬次郎了,這次回憶起來,心情居然分外平和。
如果說那個佐野萬次郎是到處流浪的黑貓的話,這個一定是被人散養的橘貓了。要是哪天不在外頭瘋玩,或許會變成小豬也不一定。
這個設想使我忍俊不禁,再次将少了兩塊的炸豬排推到他面前。
吃飽喝足後,拉着昏昏欲睡的佐野萬次郎在附近散步消食。
他走在我的身側,個頭已經到了肩膀,再過不久或許就會趕上我了。
在我的記憶裡,頭一次意識到他的成長,還是在上一輪,他即将步入國三那年。那時的我與他遠沒有現在熟稔,回想起來已經很久不見。幫父親出門采購時提着大包小包在路上遇到佐野萬次郎,頭發長度已經到了肩膀,金色的前發在腦後紮了個小揪,臉雖仍舊稚氣,肩膀卻變寬了,肌肉也基本定型,帶着專屬于少年的瘦削感。
他毫不生疏地走到我邊上,自顧自地接過各種負重,一點也沒給我留下,就這樣一路将我送到場地家門口。
我遲疑着邀請他進去坐坐,他隻是微笑地拒絕我的好意。那個笑容很安靜,也許是我的錯覺,帶着與他不相稱的憂郁。二十歲出頭的我有些無措地将點心塞進他手裡,摸到帶着老繭的寬大手掌。
那一刻才驟然意識到他長大了。
心裡想的卻是:他快樂的童年是不是有些過于短暫了?
我正出神,小指卻被人勾住,手背與手背貼在一起,相接處很快出了一層薄汗。我轉頭,對上佐野萬次郎若有所思的視線。
“姐姐在想什麼?”他問。
“在想……”
“又是那個‘讨厭的人’?”他打斷我。
我吃驚地問:“猜到的?”
他鼓起臉頰,說:“……直覺。”
……據說單細胞生物的直覺總會更加強大。
那樣的表情已經不會出現在這個佐野萬次郎的臉上,我欣慰地摸摸他的頭發。他見狀立刻黏了上來,得寸進尺:
“姐姐是我的,那種家夥快些忘掉吧?”
比起請求,更像命令,很有佐野萬次郎風格的任性。
我輕輕推開他的臉,苦惱地說:“太霸道了吧?”
他擡起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戒指挂到了無名指上,提醒我:“不可以耍賴,約定過了的——呐?”
我說:“還沒長大呢,約定可不作數。”
他比了比身高,笑嘻嘻地說:“再過段時間就比姐姐高了。”
我不回答。
他讓步了,又說:“我是姐姐的東西也可以。”
“請把自己保管好。”
他不高興地蹭過來纏住我,嘟着嘴沉默了一下,摸到我手腕上的鍊墜,又開心地哼起歌來。
是那時他送的頭繩的挂墜,皮筋由于時間已經老化斷裂,我于是将上面的珠串和小鹿取下來,做成手鍊保存。
“就這麼開心嗎?”
“哼哼,我就說姐姐會迷上我。”
尾巴能翹上天了,我捏住他的鼻子,說:“送我回家吧,你該睡覺了。”
他不情願地應聲,卻繞了遠路,往海濱騎去。
“有個地方想讓姐姐看看。”佐野萬次郎說。
他輕松躍上堤壩,轉過身朝我伸手,讓我借力爬上去。站在堤壩上眺望海面,月光碎在纖細的浪頭,化作斑駁的閃光,讓夜晚的世界變得如同寶石一樣晶瑩剔透。
夏夜分外涼爽的海風拂過臉頰兩側,吹散了身體的燥熱。我将被風吹起的頭發别到耳後,側過身看他。
“很漂亮吧?”
他與我對視,那雙眼睛也如同月光下的海面,閃爍着細碎的光。
“這是我最幸運的一天,收到了最想要的巴布,還遇見了姐姐。”
他揚起明亮的笑容,說:
“——所以啊,我想把這份幸運也分給姐姐。”
我幾乎無法直視少年誠摯的目光,重新将視線投往海面。
“……嗯。”
過了好久,我喃喃:“真的非常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