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人員正在别墅周邊巡視。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據她所知,裡面應該住着一對夫妻,但工作兩年多,她卻從未正面見過妻子的長相,連知道對方的存在都是因為内部送飯、衛生清潔等瑣事由她統籌。夫妻中的丈夫也僅僅透過半開的車窗瞥見過側臉,白色頭發的男性,看起來相當年輕。
除此之外,工作人員們最常見到的就是身為丈夫方下屬、或者說身為管家的三途先生。那是個口罩不離身的怪人——至少在别墅範圍内未曾脫下過,光是露出的半張臉也足夠惹人遐思,因此時常出現在女同事們茶餘飯後閑談的八卦中。
公司最廣受好評的就是絕不窺探客戶隐私的職業道德,更何況是錢多事少穩定合作的優質客戶,安保人員僅僅将這份好奇藏在心裡,隻偶爾才會稍稍冒頭。
今天卻有些不同尋常。
别墅裡來了許多人,這還是頭一回。因為是三途先生帶來的,自然不會有人阻攔,隻記錄了人數就輕松放行。
安保人員在巡視結束後回到大門口,與同事交接,把手電往前打開,忽然照到了一個人影。
“什、三途先生?”
正準備厲聲呵斥,話到嘴邊又立刻改了口。
奇怪,三途先生應該進去後就沒再出來過,況且這副模樣……
形容狼狽、面色陰沉的三途先生看起來相當恐怖。
他甚至沒想起來戴口罩,露出兩邊嘴角的顯眼疤痕,前發和睫毛上挂着濕漉漉的水漬,手裡……那個黑色的,是槍*支無疑。
安保人員蓦的噤聲,若無其事移開了視線,腳下的灰塵在這一刻顯得充滿趣味性。
幸運的是,可怕的三途先生徑直略過她,怒氣沖沖地朝燈火通明的小樓大步走去。
***
男人将她們送回屋後就離開了——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三途春千夜,文質彬彬的模樣,與她所認識的三途除了外貌幾乎沒有相似的地方。尤其在對她的态度上,一個兩看相厭一個就差像小狗一樣搖起尾巴……她笑了笑。
世界的差異還真是作弄人。
将拐杖靠到牆上,在床沿坐下。小孩蹲下來戳戳杖尖,也不吵不鬧的,抱着繪本擠過來趴在她膝頭。
“要讀嗎?”
“嗯!”
她摩挲了一下封面,翻開第一頁:
“有一隻活了一百萬次的貓……”
她非常熟悉這個故事。
有一隻活了一百萬次、也死了一百萬次的貓,他曾經曆過一百萬個主人,獲得過一百萬份寵愛。
但不論是國王、水手、還是魔術師的愛,全都叫貓生厭,給他帶來了死亡,還有不怎麼值得期待的新生。最後的最後,貓成了野貓,不再屬于任何人。自由使他獲得愛的能力。
當他足夠愛自己的時候,才能真正學會愛别人。
于是野貓懂得了愛并非追捧與占有,學會陪伴,與所愛偕老,最後死去。
貓再也沒有活過來。
小孩問:“貓咪為什麼不喜歡主人呢?”
接着自己回答了:“他們把貓咪關起來,讓他死掉了。”
她沒有接觸幼兒的經驗,第一次知道三歲的孩子已經有這種程度的理解能力,奇妙地眨眨眼睛。
小孩又問:“媽媽也不喜歡這個爸爸嗎?”
顯然是将他們與故事匹配了。她更顯得驚訝,認真思考了一會,卻又擔心“父母”不和給孩子的心靈造成傷害,反問:“小千穗喜歡爸爸嗎?”
小孩皺皺鼻子:“千穗不喜歡這個爸爸,但是,”咬了咬手指,“千穗哪個媽媽都喜歡。”
她親昵地捏捏小孩的臉蛋。
這樣小的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Mikey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小孩自己翻着繪本,但是隻能看懂上面的貓咪圖畫。
“為什麼貓咪不能再活過來?”
“或許是不願意呢?……你看,即使活過來也見不到白貓了。”
三歲的兒童或許還不能理解死亡。
小孩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對。”
“嗯?”
“因為生命的長度是有限的。”
她困惑地看着小孩,從亮晶晶的眼中讀出了炫耀的意味,于是迅速捧場道:“小千穗懂的好多呢!”
“是春千夜教給我的哦。”
小孩叉着腰,從鼻孔裡出氣,顯得很自豪。
實質上隻是一句看似極有道理,但除了耍帥沒什麼意義的句子。隐匿中的春千夜無聲打了個噴嚏。
……從這一點上看來,兩個三途春千夜倒确實是同一個人,都愛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她正要開口,繼續這溫馨的“母女”對話,卻被突兀打斷。
一聲槍響,如同平地一道驚雷,小孩吓得埋頭縮進她懷裡。
發生了什麼……?
是三途開的槍,卻落了空。
暗處的春千夜在三途舉槍的刹那瞄準了他的手腕,使他最終失了準頭。槍打偏了,水晶吊燈的一根吊繩由此而斷,半墜不墜地懸在半空。燈光明滅不定,依然照出了幾人身上的淤青及血痕。
Mikey側頭避開龍宮寺堅揮出的拳頭,抓住手腕将他掀翻,用手背抹了一把差點流進嘴裡的鼻血。
受傷同樣久違了。他旋身,擡手防住場地圭介的肘擊,飛起的一腳再次踢空,反而被抓住腳踝甩了出去。
Mikey在半空翻身站穩,擡頭看見場地圭介舔掉嘴唇上的血,咧嘴笑起來,露出虎牙,活像吸血鬼:
“你以為我們打過多少次,這些招數可不算新鮮啊。”
身後,同樣傷痕累累的龍宮寺堅再次站了起來,擺出迎戰的架勢。
左手邊是松野千冬,右手邊是花垣武道,兩個三途在門口僵持。
往昔的夥伴,如同讨伐魔王的勇者,站在了Mikey的對立面。
暴力使人迷失。
Mikey再次站到了那條岔路上。
“Mikey!”
三途的視線越過面前阻攔的春千夜,大聲呼喚他的首領。
右手已經失去了知覺,緊接着他被春千夜束縛左手壓在地上,槍滑到了五米開外,聲音難掩焦躁:
“不必猶豫,把他們全部除掉!你是屬于梵天的領袖,梵天能夠接納你的一切,無需留戀曆史的塵埃,把黑暗釋放出來吧!”
春千夜抓着他的頭發往地上撞,又扯起來,問:
“慫恿Mikey動手很有趣?難怪會被姐姐讨厭。”
“……冒牌貨,我要殺了你!”三途咬着牙放冷氣,“你們不過是在做無用功,詛咒絕無可能解除。從你們與Mikey重逢的那一刻起,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此前三途一直遵循Mikey的願望,對舊日東卍的跳蚤視而不見,甚至暗中多有維護。但如今他們辜負了Mikey的好意,跳到三途跟前來,那就不能責怪他做些什麼——即便為了Mikey,他也要消除所有雜音。
沒錯,隻有礙事的東西全部消失,Mikey才能完全被黑暗浸染,不會再感到痛苦。
——包括場地圭介在内,死人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地獄。
“哼——?”春千夜意味深長地問,“你完全看不出來嗎?”
“什麼?”
“腦子被藥物腐蝕的臭蟲确實發現不了,”他辛辣地諷刺,“Mikey那家夥,已經離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