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僮挺身上前,喝道:
“今夜我家主人已有貴客……”
野狐面具冷聲打斷小僮:
“沒你事,出去。”
這一回,他玉庶主人也護不了他,小僮摔門而去。
來人跨窗進屋。
他外披黑色寬袍,内裡華服燦然;
他右腰上,挂了一雙氣味未知的銀光手套;
他左腰上,懸了一把金錯刀和一支破筚篥;
金錯刀看樣式,其辟邪祐福的裝飾功能,遠大于實戰功能;
那一支爛糟糟的筚篥,就更奇了。
它裂得比夕籬的竹竿還慘,卻偏偏镏金鑲寶、披珠挂鍊,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很寶貝它……
夕離不爽地噴了噴鼻尖。
原來郎中誇飾竹竿的靈感,抄襲的即是此筚篥。
郎中選擇丢夕籬的地點,當真是花了極多心思。
夕籬并不領情,反倒有些愠怒:
他寶夕籬生來一隻通天靈鼻,何須那個郎中來多事、提點他詭異迷藥的探查方向?
兩道極不耐煩的目光,自野狐面具空洞的眼部,徑直射向站在原地發呆的貴公子,無聲威懾道:
你,也給我出去。
夕籬不是嗅察不出對方的敵意;
夕籬正是有意為之。
面具人身上,散發着夕籬熟悉的藥物氣息,他許是個醫者,又許是個煉師。
夕離遇見了同行,自是意欲比試交流一下。
更何況,夕籬雖心性懶淡,卻從不懦弱。
面具人的沉默不語,絕非夕籬初入江湖、面對陌生人時的機警回避,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無言攻勢。
夕離以同樣輕蔑的沉默,回應着面具人。
感受到二人之間愈發緊繃的敵對态度,玉庶起身阻止道:
“這位……野狐公子,冥音湖自有冥音湖的規矩,今夜寶公子……”
聽見玉庶臨時為他取了個新稱呼,“野狐公子”并不反駁玉庶,反倒是夕籬“咦”出了聲:
“你不認識他?”
夕籬嗅得很清楚,玉庶與他故意化名稱之為“野狐公子”的這個人,他二人聞起來,明明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比起這湖中的一對對露水鴛鴦、一雙雙知音知己,他二人的氣味,糾纏得更深、更濃、更緊密。
野狐公子聞言,當即從右腰上解下那一雙材質奇特、看上去如銀色細鱗、精光閃耀的軟甲手套。
夕籬見狀,立即背手摸上了身後竹竿,
原來野狐公子的手套,是用來防毒的。
有噬主之虞的毒藥,難算上乘。
沾膚融骨?無解劇毒?結局多是自作自受。
夕籬認為野狐公子着實傲慢得可笑:
“你一言不發,就要毒殺我?
“僅僅因我看出,你與玉庶,是舊識?”
野狐公子終于舍得開啟尊口:
“我已給過你一次機會。”
眼看二人開戰在即,玉庶急喊了一聲“夕籬”。
玉庶站進強硬對峙中的二人之間。
他背護野狐,面朝夕籬:
“夕籬,對不住,我确是要趕你走了。”
夕籬将手從竹竿上放下。
他選擇相信他的鼻子、和他自己的判斷:
玉庶身上,确然掩藏着許多秘密,一如夕籬閉口不談他從何而來;
但方才短暫相處下來,玉庶比小僮,待夕籬還要善意厚道些。
夕籬向玉庶真摯祝福道:
“你是我入江湖遇見的第一個朋友。祝你快樂,祝你如願。”
小僮蹲在湖岸系舟的木墩上,擡頭看見夕籬從樓船裡飛出來,“嘁”了一聲,嘴裡直罵道:
“廢物。”
夕籬挨着木墩坐下:“我問你一事。”
小僮讨價還價:“你先幫我一事。”
夕籬道:“你說。”
小僮道:“湖岸草叢中,有許多水鳥築了窩。”
夕籬搶答:“你懷裡,正揣着将破雛的鳥蛋。”
“你真長了第二雙眼睛!還是雙透視眼!”小僮先驚奇,後嫌棄,“那你怎麼打不過他!真是廢物!”
夕籬不與小僮争辯,将話頭牢牢掌控在正題:
“你主人,不像是不準你養小動物的人。”
小僮難得露出慚愧表情:
“我主人禁止我去掏鳥蛋玩。主人說若鳥蛋沾染了人的氣味,即便還回去,母鳥也不會再認它,會把這顆蛋推出窩去。”
“你主人講得很明白。你明知故犯。”
“我知錯了。”
“給我。我來養它。”
小僮驚訝于夕籬的爽快:
“你人真這麼好?你莫不是擔憂我怕主人責怪,幹脆把這鳥蛋丢進湖裡、毀屍滅迹罷?”
夕籬默認了。他很理解,在小僮這種善惡混沌的無知年紀,生出這種野蠻想法,實是正常。
夕籬接過小小一顆鳥蛋,放進懷裡,用綿綿真氣緊密裹好:
“我年紀比你長,武功比你高。你犯下的大錯,在我看來,尚可彌補。”
夕籬與小僮約定:“答應我,莫再去掏鳥窩了。”
小僮連連點頭:“我答應你。你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