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男人遽然驚醒,睜眼。
一道巨型黑影,高聳如恐怖夜叉,立在床前。
“嗯!嗚、嗚嗚……”好似鬼壓床似的,男人四肢軀體被牢牢黏在床闆上,動不能動,唯有喉頭徒勞了滾動幾下,卻無法發出更多聲響。
驚悚鬼影,俯身,朝床上的男人看過來:
“居然還能出聲?”巨身夜叉伸出巨大手掌,一掌蓋住了男人整段脖頸和半片胸口,男人喉結艱難驚顫,腔中心跳、卻是平穩猶如熟睡之時。
在性命攸關的極緻恐懼中,男人心中靈光一現:莫非,他身體此般異常的麻木不堪,是麻沸散所緻?華佗神醫獨創的麻沸散,竟然真實存在?
俯臉看向男人的詭異黑影,面目難明,嘴裡說的,卻是清清楚楚的人話:“醫術平庸,尚可勤學自救;這人心一旦敗壞,可是難醫。”
黑影搖搖頭:“不行,藥效遠不如郎中喂給我吃的。”
男人聞言,稍許松了一口氣,這巨型黑影不是夜叉,是人;他被用來試藥了,是麻藥、不是毒……
黑影後撤一步,男人看見,黑影從他身後,拔出了一根長長的……竹竿?
“咔!噗、噗、噗———”
男人似是看見自己胸前炸起一陣水花似的東西,但他渾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如他此生再也感受不到他腔中的心跳……
是夢,一定是噩夢……男人極力安慰着自己,緩緩閉上了眼睛,待明日,醒來,一切便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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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渡口;浪輕,風順。
庾仲銀,寄春镖局二當家,雙鬓微霜、笑容明朗,站在蹄印足迹紛疊的黃塵江岸,伸了個懶腰。
河對岸,穩健滇馬已備好;河這岸,百裡挑一的精銳镖師們,正将畫着早梅的箱子卸裝上渡船。
寄春镖局荊南分局的馮老,踏波越江而來。
馮老帶來的新消息,證明了庾仲銀镖路選擇的正确:“六天前,浙東處置使北運了一船’私貨’,剛下富春江沒多久,就遭人劫了。那寶一枰,自是不會将其判為簡單的商賈劫案,已經開始大作文章。”
庾仲銀笑:“夏時太縱着他那一對雙生子。”
馮老也笑:“我們寄春镖局百年基業、正正堂堂,可不學那驕狂墨荷塢,無法無天、自取滅亡!”
二人說完,都将目光投向了江邊白衣少年。
少年名為“庾無葛”,大庾派掌門嫡子、亦是寄春镖局繼承人,與萬華派梅初雪,并稱為“武林二梅”。
庾無葛年輕而清峻的目光,越過寬闊江面、越過遠方重重山嶺,眺望着路途盡頭的北方。
清晨喳喳鳥鳴中,傳來一聲獨特的鳥叫———
這是寄春镖師們之間的暗号,意為“有人來”。
不多時,激鳴起三聲急促鳥啼———
此乃專屬于某類危險人物的暗号:“繡花使”!
卸裝貨箱的镖師們,一聽見“繡花使”,手腳先是微微緊張,緊接着擺出一臉的憎惡、鄙夷和蔑視。
庾無葛亦收回漫遊目光,眼裡,竟有些許期待。
江面徐徐滑來的,是一隻極尋常的小船。
搖橹的是位富貴郎君,蜀錦繡袍、發髻光整,腰間斜插一柄金燦燦折扇,看來便是一位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橹搖得卻是像模像樣的娴熟。
船頭坐着一人,躺着一人。
叉腿箕坐的,是一位女子,茶色皮膚,肩披翻領大袍,其翻領上繡着一穗用蛛絲繡的白色稻花。
馮老搖頭哀歎:“又是個女繡花!”
女繡花右膝搭了一張重弩,左腳踩住一個五花大綁之人。被女繡花踩在腳下的那人,左腳踝上,赫然穿刺着一支烏黑長箭。
庾仲銀默默認出了船頭傷者:含沙。
含沙,是臭名昭著的大水匪,拿手絕活是“舌箭”和“喬裝”。眉心中針而亡的商賈們,在落水前一刻,因震驚而無限放大的瞳子裡,映出的影子有:
面善讷言的小道士、風趣健談躊躇滿志的赴試士子、愁容滿面白霜滿鬓的返家老同鄉、主動拔劍相助的潇灑白衣俠客……
甚至老镖師也着了他的道———除了寄春镖局。庾仲銀知道,含沙是特意避開他庾家镖局。
風向變了。
含沙艱難擡起鮮血黏糊的臉,看向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