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花海,在江湖之外。
擡出師傅,是欺負小孩了,那個郎中也刨出去,僅“寶”姓一輩的花海姊弟之中,不乏天才少年劍客:
大師姊之酒歌劍,寶厲姿之逐形劍,甚至是那個僅次于夕籬的“花海第二懶”的寶一枰,自己和自己下棋下爽了,随興折一枝花舞起來,亦是驚豔一時。
大師姊七年前,其實力已被江湖稱作“魔頭”。
若單論劍術,不論内力,夕籬不能确言寶厲姿一定能赢過梅初雪,但寶一枰卻一定能赢過庾無葛。
夕籬總覺得,庾無葛并未“使出全力”。
不是他不想使出全力,而是他很想,卻使不出:
仿佛在他本人意志之外,冥冥中有另一股無形力量,規範着他的每一次的出劍,束縛着他的每一次回擊,阻撓着他的每一次盡情釋放。
夕籬亦發覺,在梅初雪鮮明而強烈的“微涼”氣息的覆蓋下,庾無葛身上那一股略帶苦澀的冷峻氣息,正如他那一身與煌煌日光融為一體的白衣,逐漸模糊,而梅初雪,他站在白耀的光裡,一身若雪白衣,卻依然清晰可見。
寶一枰有言,刻苦模仿師傅和郎中,至多不過百分九十九的形似;智慧且誠實地自我思考,才會使我生出我風神、絕世更無雙。我說的就是你,寶夕籬!你不但懶,還笨,你真就硬是純摹别人名家的字帖啊,連腦子都懶得動?……
梅初雪一身白衣勝雪,站在光裡,清晰可見,他等在原地,全身穴道,依舊維持着封制狀态。
比劍仍在繼續。
他的對手還能站起,他的對手還未認輸。
人陷于絕境時,亦能使出“神來一劍”,譬如他師父……
“咻———”
一支冷箭,自梅初雪側後方襲來。
庾仲銀隻覺渾身血一涼。恍惚着猛一推掌———
飛箭應聲折斷、掉落。
庾仲銀來不及舒一口氣,拔劍一揮,劍氣飛遠、再快速回旋,将樹梢上年輕的負弓镖師,猛然從樹上打落、從白日夢裡打醒:
做什麼青天白日大夢!睜大你眼睛,看清楚!他背後站着他師父梅傲天、血梅崖、以及一整個萬華派、甚至還有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如天保!
他一個梅初雪死了,我們寄春镖局,統統要去給他陪葬!
梅初雪不曾回頭。
梅初雪仍等在原地,全身内力仍無。
庾無葛從黃塵地面上,拔出他的劍,放回劍鞘,接着,他開始運功止血。他認輸了。
梅初雪這才解開全身穴道封制,讓内力回湧。
“哈……”庾無葛輕輕笑着,“好在我已經慘敗過一次,今日倒也沒有第一次輸劍那樣難受。”
他在撒謊。夕籬聞出了少年不甚娴熟的謊言裡的苦澀味道。他此時此刻,心中應是萬分難受。
“上一次,你輸給了誰。”
“寶子衿。”
庾無葛揚揚下巴颏,上面印着一道淺淺劍痕。
那或許是他有生以來,唯一一次的“悸動”———
當沾了酒與雪的劍尖,以避無可避的絕對攻勢和優勢,刺向庾無葛的喉嚨時,他胸膛裡那顆年方二十又二的心,仿佛發酵太久的酒甕,怦然炸響。
“這樣死去,也不錯。”
那一瞬間,庾無葛居然這樣軟弱地想。
劍尖驟然減速、上挑,彈了彈他下巴颏。
女酒鬼酣然大笑,兩排白齒,襯得那生了顆飽滿唇珠的唇,鮮紅得耀眼:
“無葛弟弟,莫要生氣,也莫要去告狀。縱你輸了劍,你也早赢得了韋娘子的心。”
韋娘子同一衆名門女眷,擡頭矚目着高檐屋頂,韋娘子大喊:“寶子衿,你又發酒瘋!你看我不說給我娘聽,讓我娘去宮裡向皇後好生說道說道!”
寶子衿收劍回鞘,放聲大笑着轉身離去:
“哈!你承認啦!你承認,你很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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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無葛攜劍上馬。白裳垂落,遮住了他左腿鮮紅的傷。在催馬上路前,他“好心”奉勸梅初雪:
“梅初雪,你明年去涼州、途經京城時,我勸你暫時不要與寶子衿比劍,你比她,還差得遠。
“就如三年前的石長老比之于你,就像現在的我比之于你。”
庾無葛終是按耐不住他内心醜陋的想法,正如方才那年輕的負弓镖師忍不住放出冷箭。
他無比希望梅初雪與寶子衿比劍,越快越好,他迫不及待要看到梅初雪輸劍。當獲勝無望後,自己失敗的痛苦,必須要拿他人的失敗之苦酒來澆。
镖師們訓練有素地集結列隊,迅速啟程。
庾仲銀沉默着驅馬陪在庾無葛身邊,心疼自家侄兒的同時,他心裡,還有一點點快意……
唉,一代男兒,有一代男兒的事業。
庾家祖輩讓大庾派走出偏遠大庾嶺、顯名江湖;他們金銀二兄弟合力将寄春镖局做到天下第一镖局。如今,該輪到庾無葛了。他們大庾嶺的小梅花,将會帶領庾氏一族,脫下這一身平民素衣。
庾家下一代孩子,生來,将會是真正的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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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初雪走進茶肆,徑直走向夕籬:
“是你發的冰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