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正是從夕籬掌中飛出的細小冰霰,先将襲向梅初雪的冷箭推離原軌道,接着庾仲銀恍惚着失去準頭的掌風,才姗姗來遲,又恰恰好劈斷了箭杆。
如今看來,是夕籬自作多情了。
即便缺乏内力感知,梅初雪依然能察覺到夕籬發出的細小冰霰,顯然,那樣緊張無力、軌迹虛浮的一根堂皇飛箭,絕無可能中傷到梅初雪。
我擅用鼻子“看”,他是用什麼“看”到我的呢?
夕籬掀掀鼻子,擡頭看向梅初雪。
梅初雪垂眸看着夕籬。
“我是梅初雪。”從桌上夕籬啃完的瓜蒂裡,梅初雪以内力逼出兩滴清新汁液,吸來懸浮于手心。
青瓜汁轉息凝成透着青色的冰霰,梅初雪以冰霰為墨,在他掌心上,一筆一畫地懸空寫出他姓名。
“我是寶夕籬。”梅初雪撤掌時,夕籬伸出手,接住了淡青冰霰,亦一字一字地懸空凝出他姓名。
梅初雪問夕籬:“你身後所負,是為何物?”
“一竿竹劍。”
“劍術如何?”
“不如何。不如那位少年镖師。更遠不如你。”
梅初雪垂眸,看着夕籬,不說話。
夕籬亦仰臉看着梅初雪,他用手指點點他方才賣小青瓜得來的半飽錢袋:“茶粥嘗嘗麼?我請你。”
見梅初雪并不動身坐下,夕籬又用真氣拂拂他啃剩下的半根小青瓜、削掉他咬過的部分:“那冰鎮青瓜吃麼?”
梅初雪看了夕籬最後一眼,白衣一旋,轉身離去。離開時,他糾正了夕籬“少年镖師”的錯誤稱謂:
“他叫庾無葛,曾是個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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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初雪走了很久,茶肆依然很安靜。
莫說一臉少年懷春模樣的茶肆阿姊,就連那聒噪成性、嘴巴閑不住的店小二,都靜悄悄地蹲在地上,雙目大瞪、大嘴呆張,忘記了開口說話。
“你臉紅什麼!”夕籬好想一竹竿捅倒啞巴蝦蟲莫一樣,傻蹲在一旁的店小二。
夕籬有些生氣了:“他梅初雪,就比我好看這麼多!”
“好看、都好看……”茶肆阿姊下意識應和着店中客人,臉卻依然望向梅初雪離開的方向。
等了稍許,茶肆阿姊終是拾起往日明媚而自得的笑容,向夕籬轉過臉來:
“你啊,比梅初雪,輸在了這氣質上。
“你是春天裡、陽光下的花,我看了就歡喜。
“梅初雪,他是天上飄着的、月亮照着的,是雲做的身子、霧化的形影,我擡頭看了,唯有感慨。
“春花年年開、處處有,可這梅初雪嘛……”
“梅初雪他又如何!”夕籬搶白道,“君不見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劍河風急雪片闊,燕山雪花大如席!輪台八月即飛雪,熱海白雪遙旋滅!”
夕籬雖從未見過寒冬落雪,但他知道四季輪轉的自然法則:“雪花飄在北、落在冬,本是尋常景象。
“正所謂’山南山北雪晴,千裡萬裡月明’,與其感慨,不如’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夕籬兀自舉起了茶碗,也不知,在與誰對酌。
“酸。”老闆娘點破了夕籬這一長串瞎湊胡吟的詩句。
“梅初雪!那可是梅初雪!”店小二如夢初醒,“呱”地從地上蹦起來,“梅初雪竟然和你說話了!”
夕籬忍無可忍:“我一竹竿磕死你!”
店小二腳步虛浮着飄遠了,他一邊夢遊,一邊雙手激動地比劃着:“我看見梅初雪了!他離我這麼、這麼近!”
夕籬放下茶碗,拿起青瓜,接着“咔嚓咔嚓”地啃。右手手心,握着兩滴青瓜汁,猶是微涼。
夕籬掀掀鼻子。
梅初雪飛遠了。
镖隊也走遠了。但,有一個镖師,脫隊了。
夕籬仰頭飲盡最後一口茶粥,向茶肆阿姊告别。阿姊笑這“寶裡寶氣”的公子:“镖隊來時别人都走,你不走;镖隊一走,你也走。那我這店不就空了。”
夕籬安撫茶肆阿姊:“我的确姓寶,但我不是繡花使,也不想去劫镖。但我,确是想去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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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塵路上、大路中央,意料着飛來一把巨劍。
“黃梨山莊統領護院,雲千載,在此劫镖。”
“镖鳥”早已鳴過警。可當庾仲銀親眼看到這堂堂巨人,親耳聽見此般狂妄大話,他仍不由得一愣:
“哈,雲千載小老弟,這裡,可是你們萬華派墨荷塢夏時塢主,也就是你’夏叔叔’的地盤。”
巨人大笑:“夏叔叔又如何?我又沒爹。”
庾仲銀正聲道:“你乃黃梨莊莊主的養子,縱使黃莊主壯年西逝,你嘴上亦不當這般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