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掏掏耳朵眼:“來得慢就算了。廢話忒多。
“即便你把梅大劍神擡出來,我也是一樣無禮。我不管你付給了夏大塢主何其昂貴的過路費,墨荷塢、歸他墨荷塢的,我黃梨山莊,今天劫定你了!”
庾仲銀按下身旁受傷侄兒,先行踩鞍躍出:
“呵,這聽來,你們萬華派,心不怎麼齊啊!”
雲千載猛踢劍身,重劍旋狂風嘯,黃塵漫天:
“若萬華派真一團和氣,又何必分出個春夏秋冬!”
“好!非常好!小子不錯!”
幾招對打下來,庾仲銀感覺很好,他還不算老,他抗得住“萬華第五子”輕狂的重劍,他能赢!
他可以在此地、在此刻,終結掉這年輕的生命!
隻是……隻是要以他自己大半條性命,為代價!
天殺的萬華神功!
憑着它,那個梅傲天超凡越聖,成為前無古人的“劍神”,永遠地晦黯着同時代其他武者的光芒;
憑着它,區區一個“萬華第五子”,竟要他庾仲銀押上性命,才能堪堪赢過這一個輕狂後生!
春光盛極,陽光煌煌,庾仲銀雙鬓微霜、烈血沸沸,他不服!他難平!他有怨!他憤怒!他揮劍劈殺,他不吐不快,他老骥猶壯,他必将做成大事!
四十餘年修煉出的理智,尖鳴着發出警告:
欲成大事,須先存活!
但庾仲銀無法停下他這具依然熱血、依然年輕的身體,他奮力橫削一劍,将巨漢逼退半步;對方重劍卻也順勢斜沖攻來,二刃相擊,四目相對。
熱血燙紅的眼珠裡,映出輕狂後生輕快的一笑。
半空滑過一殘白色身影,如夢蝶般閃現、飛逝。
數點清涼灑下,精準地落在每一張神色焦灼的臉上;燥熱天氣裡,徹骨清涼觸感,公平地落進每一具熱氣蒸騰着的年輕、或不甚年輕的身體之中。
“迷藥?何時?好強的藥力……”庾無葛以真氣猛澆穴道,卻終是壓不住體内逆天翻湧的迷藥。
庾無葛墜馬前,真心覺得他自己太過荒唐可笑:“你簡直是瘋了,有那麼一瞬間,你竟然想把将這一身白衣,認做是梅初雪……”
縱這劍法凜冽精密,卻根本不是“落梅風”。
梅初雪,他永遠不會做這等事……
“啪啪啪……”一具具習武已久的身體,本能地以安全的保護姿勢,紛紛從馬上墜落、滾倒在地。
庾仲銀和另一半啃青瓜的镖師,與那一半飲茶的镖師一樣,無一遺漏被同一迷藥,同時迷暈在地。
當庾仲銀無力倒在黃塵路面、徹底失去意識前,他倏然記起了昨夜,他被那一股詭異花香侵擾的夢的碎片:
夢中,又是那個梅傲天。梅傲天立于晶光華耀的冰山之巅,白衣勝雪;他青絲随風,劍穗飄然。
他永遠年輕、永遠無畏、永遠自以為是;
他肆意,他妄為,他不悔、不愧、不敗。
梅傲天垂眸看着山下、和他腳下躺了一地的失敗者,眼裡,惟有甯靜如冬夜的一點微涼的倦意……
/
夕籬辭别茶肆阿姊,趕在镖隊尚未進入雲千載的埋伏之前,徑直飛往斷後镖師設下的陷阱,幾竹竿将其一一破解,并精準逼出了埋伏在樹梢上的镖師。
镖師隐在樹上,望見來人,心中不禁一驚,這呆瓜站起來、比他坐那兒啃青瓜,看着高大多了!
故布簡單陷阱,本就用以試探,呆瓜出手的那幾竹竿,不弱,但,也遠不足以稱“強”。順着呆瓜的叫嚣,镖師現身于枝葉間,與呆瓜對峙。那呆瓜竟就任自己繼續占據高處,他則站在樹下,擡頭看上來。
夕籬問镖師:“無怨無仇,為何設計害我?”
镖師答:“任務。”
夕籬搖頭:“你不是小孩,更不是誰的傀儡。”
一個大人,理應有自己的判斷,并為其行為及後果負責。有意作惡、或自制劣性,乃個人選擇,絕不該完全推之于“任務”、或“旁人”身上。譬如茶肆阿姊,她既替中年镖師傳遞沿途消息,又替野狐公子做事,但她對無辜路過的夕籬,仍存了一份善心。
镖師笑:“怪就怪,你長了一張乖臉。”
夕籬愈發不能理解:“你和那個中年镖師,皆這樣認為?你們認為我看起來很傻、很弱?因為我很傻、很弱,故此你們便能随意害我?即便我與你們無怨無仇?”
“無怨無仇?既已踏入江湖,何必裝作純潔?你這一身漂亮衣裳,莫非是你自己去織的、去繡的?你在冥音湖揮霍的金子銀子,莫非是你娘胎裡帶出來的?你就不曾欺壓窮人、你生來就是富貴大善人?”镖師一面與夕籬侃侃而談,一面暗中鼓搗起袖内機關。
夕籬笑:“照你這說法,我是不無辜。但你們镖頭,應比我更有錢;那皇宮裡的皇帝,當是天下第一大富豪、大罪人,怎麼不見你去正義處決他們?”
夕籬自行替忙着準備暗器的镖師回答道:“因為啊,誰叫我長了一張看起來很好欺負的乖臉!”
“不錯!江湖規矩,向來如此!”镖師有些惱了。
镖師愈怒,夕籬臉上的笑容,便愈燦爛:
“欺軟谄硬、結群淩弱,就是你們江湖的規矩?
“我很好奇,你們镖頭派你來試探我、趁機毒害我,是你們镖頭認為你很強,還是他認為,你是整個镖隊裡,最可以舍棄的最弱的那一個?若你未能及時回追,我猜,他會繼續護送镖貨,頭也不回。
“你們镖頭也真是沖動,他明明最該在意的,是他護送的寶貝镖貨,他卻偏偏要因我這個小東西動怒,還要拿你的命來試一試、來替他瀉火撒氣。
“其實我感覺,他心中真正憤恨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