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在梅初雪身後、富貴又神秘的笑面郎中,跨入譚家大門後不久,背着重裝的弩、冷着茶色的臉、全城追捕毒煉師的繡花使,亦“嗒嗒”騎馬追來了。
追随在繡花使奔馬旁側的另一位富貴郎君,笑得比跟在梅初雪身後的笑面郎中還暖。暖得簡直令人生疑,懷疑他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三人在譚府裡,逗留了許久、許久……
乞兒将每日成都城裡最奪人眼球、鑽人耳孔的熱辣傳聞,編成順口溜,全城傳唱,隻需出一點吃食、或幾枚銅闆,娘子老丈們便能在自家門口,聽見諸多勁爆故事。
“譚小練,軟肥腸;前世債,兒來償!”
諸君,你道那布莊老闆、肥得流油的譚練,他上輩子是個什麼東西?是條白白胖胖的蛆!
蛆卵下在魚鱗裡,魚被善人買來,倒進寺院裡的放生池。某日,昙無葉高僧宣法,雲,衆生皆有佛性、皆能頓悟成佛。聞此大教慈語,這小蛆竟也生出了心竅,欲脫此蛆殼、轉世為人、皈依我佛。
高僧憐之。遂将小蛆養在殿上供奉花果中,囑咐小蛆每日持念佛經、斷食葷腥、專心修行。
佛法無邊。寒來暑往,小蛆竟不曾化作蚊蠅。
可蛆就是蛆,金桃蜜汁喂不飽他、優昙缽花它嫌清淡,心中仍念着那點兒腐肉腥臭。一日,高僧外出伏諸橫獸,負傷歸來。小蛆食欲熏心,竟趁高僧趺坐禅定時,爬入傷處、吸食僧血。
高僧佛血,絕非凡物。貪食小蛆正如那江湖上那些練功練得走火入魔的武癡劍魔,爆體而亡,在佛前炸成了一巴掌大點兒的□□水痕。
我佛慈悲。念在小蛆多年恭敬念佛、本應即将修成正果。這一世,便勉強讓他投胎入了人世。
譚練上一世,沒能完成他應有的修行,因此即便轉世為人,相比真正的男子,他是有缺陷的。
嘿,你們笑什麼。
你們笑得對。
你們說,哪個好男兒身上,會長一條軟趴趴的蛆?自然是貪吃小蛆化身成的肥譚練,身下長了一條軟趴趴的蛆,又小、又軟、又臭……
你說我在亂講?你們好生看看,我是誰。
我可是聞名全城的那個绮娘呀!
沒聽過?你小子連那下面的毛都沒長齊,當然沒聽過老娘。你們還在你娘懷裡喝奶時,老娘就是名噪益州的踏謠娘了!你們小時候聽的故事,哪一個,不是我绮娘最先說出的名、唱出的聲?
譚練當初為了聽我說故事,特意在城北買下座好宅子,他吩咐我,我绮娘的好故事,隻能在這座宅子裡、在夜裡,說給他一個人聽。
笑、笑、笑,你們就曉得傻笑。譚練從來不笑。你們莫非沒發現,他從來不是真正在笑,不過是堆起臉上的肥肉,像一堆堆緩緩蠕動的肥白的蛆,擠在一起,很是吓人!
譚練上一世信佛、念佛,這一世,他為了斂财集富、飽食佳肴美酒、滿足他那毫無敬畏之心的口腹之欲,竟然背叛我佛,去供奉了邪魔。
諸君好生想想,若不是譚練暗中有邪魔相助,否則,他一條尚未修煉完全的小小肥蛆,怎能攥取這般巨額家财?諸君竟從未懷疑過,他譚家布莊生意,是不是做得太過順暢了些!
邪魔絕非我佛普度衆生之大善。邪魔要的不止那點供奉,它要譚練此生不許歡笑,因為邪魔最見不得人開心;它還要譚練向它獻上譚家子孫,全部子孫,因為邪魔最見不得阖家歡樂。
是,譚練是有個兒子。獨生子。才十歲。
繡花使全城追捕的那七煉師,其中那個最老的,姓霍,绮娘我二十二年前,就見過他了。
那時霍煉師給我吃了許多藥,還叫我吞了一隻即将破殼、幼崽已經成型的鳥蛋。他說,邪魔真身,其實是條大毒蟲,故此最是怕鳥。
即便沒有邪魔,譚練身下那條小蛆,唉……我受盡折磨,終于懷上了。我生下了譚練的兒子。
你們一定聽說過我兒子,鬼目蓮,青半臉……
我可憐的小目蓮,一生下來,半邊臉,竟是青色的!那塊青色胎記,越長越黑、越長越恐怖,看着就像、就像一條盤起來的千足毒蟲!
我家目蓮才不是鬼!是邪魔!是邪魔的警告!
譚練仗着他錢多,給了霍老煉師一箱金子,要他悄悄避開邪魔、外出繼續去尋找求子秘方。
十年前,霍老煉師回來了。
譚練終于得了一個寶貝兒子。嬰兒小臉兒看着是幹淨,但身上身下究竟長得如何,呵……
一個月前,霍老煉師突然回成都了。
這一次,老煉師是為了他自己的命。譚練幾十年持續供奉,邪魔魔力益發強大,它竟然降罪于千裡之外的老煉師。老煉師的兒子,暴斃了!
邪魔絕非我佛,它毫不饒恕。
那七個煉師都死了。不信,你們去問繡花使。
我兒子目蓮,也死了。就埋在東城外。你們可以去看看,譚練給他做的墓碑上,是不是刻着恕血符,祈求邪魔饒恕他僅剩的、唯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