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快死了,将死之人,從不說謊。
“嘩啦——”绮娘扯破自己兩隻衣袖。
男人們迫不及待看向那兩隻白生生的胳膊,貪婪眼珠卻像是被毒蟲蜇了一樣,猛地一縮。
绮娘雙臂上,絲絲縷縷纏滿了詭異的青黑色細線,看着就像、就像一條千足毒蟲爬過了千萬遍!
“譚小練,軟肥腸;前世債,兒來償!”
乞兒們唱着新鮮出爐的順口溜,故意往譚府前湊。譚家府丁一出來,他們便立馬跑遠了。
“莫擋道!”繡花使臉色冷得吓人,嚇退抱臂守在大門前的府丁,大步跨出門來。
富貴郎君緊随其後,果不其然,溫暖笑容不見了以後,那一副壯實身軀,看着頗具壓迫。
長身郎中也從高牆裡飛出來了,他嘴裡譏笑道:“老肥腸,等着罷,毒蟲已在你肚腹裡下滿蟲卵了!”
繡花使和富貴郎君據東,竹竿郎中站西,兩尊門神似地伫在譚家大門前,不走,不言,不悅。
夕籬和霍遠香隔空看了彼此一眼,滿眼恥辱與憤怒,他們兩張利嘴,竟鬥不過譚練一根肥舌!
譚練堆起他滿臉肥肉,笑得令人反胃,他一一滑言狡辯、句句無懈可擊:“諸君,我也是受害者。
“那七個毒煉師,不知給我施了什麼妖術,讓我中了他們的邪。迷藥是他們給我的,他們保證,絕不會傷害目蓮,隻需取他一小杯血。
“我自然問過绮娘,她同意了。她說,老子給了兒子一條命,兒子還老子一碗血,是應該的。
“何謂推給绮娘?我可沒有。绮娘做飯不好吃,我便從不讓她入廚房,專門給她雇了做飯女婢。她愛美,不願奶孩子,我尋了好久,才尋來一位盲眼乳母,這個可憐的小目蓮,才喝上奶、才長大成人。
“無論家妻生不生,我都會把小目蓮送去梅林。那些無賴乞兒,天天編些’鬼目蓮,青半臉’的順口溜,教得滿城小孩跟風傳唱。你也說了,目蓮那時才七歲,他聽見這些混賬話,怎能不傷心?
“人們說,邛崃血梅崖,是人間最接近九天神佛的地方;人們還說,劍神梅傲天,不止劍術超群、遠勝曆代劍聖,更有一顆悲憫佛心。送小目蓮進入梅林這一方淨土,不比留在成都好?
“唉,我承認,我是一時痛極、發昏失智,中了霍老煉師的妖道。目蓮喝下迷藥不久後,霍老煉師突然告訴我和绮娘,目蓮,死了……
“是呀!我當然在場,我怎能讓绮娘獨自面對、面對這份罪孽。一桌飯菜,一半是我從金崃酒樓帶去的,一半是绮娘宅中老廚婢做的。
“唯有櫻桃酒,是绮娘親手釀的。
“目蓮回到家,看見我,很不高興。我告訴他,他母親身體不适,在床休養,我替绮娘為他接風設宴。我給他夾菜,他不吃,我給他盛湯,他不喝。
“绮娘叫老婢端上來櫻桃酒。目蓮便喝了……”
“譚小練,軟肥腸;前世債,兒來償!”
府丁一撤,乞兒們當即從各處鑽出來,高聲唱起來。因譚府外站着三尊黑臉門神,乞兒們不敢離太近。突然,一個乞兒蹦上門前台階。
“懸壺濟世的好心的貴公子!”乞兒認出了昨夜給過他三枚銅闆的貴公子,朝夕籬伸出髒兮兮的手掌心,“绮娘正在北街廟門前說故事,好好笑的,我全記下了,你想我說給你聽麼?”
三枚銅闆放入掌心。
“貴公子果然,還是一樣的窮。”
乞兒仗着貴公子是跟在梅初雪身旁的人,便也狐假虎威、大搖大擺地站在譚家大門前,清清嗓子,尖亮亮的童聲,完美模仿出了绮娘瘋癫若狂的語氣:
“諸君,你道那布莊老闆、肥得流油的譚練,他上輩子是個什麼東西?是條白白胖胖的蛆!”
眼見譚府門前圍起了越來越多的聽衆,乞兒好不開心,故事說得愈發起勁:“可蛆就是蛆,心中總念着那一點腐肉腥臭,為滿足他那毫無敬畏之心的口腹之欲,竟然背叛我佛,去供奉了邪魔……”
“不錯、不錯!”聽衆裡有人高聲附和,“那肥譚練愛喝西域葡萄酒,吹說什麼,一杯值千金?
“我可是在京城,喝過正宗的西域葡萄酒,他那葡萄酒,顔色根本就不對!我直說了罷,他那酒裡,我聞着,似乎混進了什麼東西的腥臭味!”
夕籬聽着,既解氣,又替绮娘心酸。
乞兒不敢問繡花使,便小聲問夕籬:“貴公子,那七煉師,果真死絕了麼?你可有什麼消息?”
夕籬大聲回答道:“七個全死了!其中一個臨死前,還發了瘋。我和繡花使親眼所見。那七煉師,一個接一個,死得透透的,葬身荒野、無棺無墳,肉去喂蟲、血來飼蛆。”
在場聽衆聞言,無不寒毛聳立。
霍遠香聽着乞兒重述的绮娘的故事,臉色稍稍回暖了些,卻又漸漸冷了下去,不等故事說完,她已翻身上馬,正欲奔去北街阻止绮娘自我作踐的瘋癫表演,一個乞兒從人堆裡鑽出,叫嚷出最新消息:
“府衙派出一隊官兵,把绮娘抓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