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還來了一隊人?”繡花使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勢弘偉無匹。她朝譚家大宅高喊:
“譚小練,軟肥腸,你好大威風哇!可即便是他劍南西川大節帥,也是要依王法的!駕!”
“就是、就是!”仗着繡花使剛剛也聽了自己說的故事,乞兒寬慰在場聽衆道,“哪怕是那京城裡的王孫貴族、公主娘娘,不也和我們聽過一樣的雪山童子、目蓮救母的故事麼?說說故事嘛,觸犯什麼王法啦!”
寶庭芳跟着霍遠香的馬跑了。
夕籬足尖一點,起躍飛身,離開聽得兩眼放光的聽衆,落入另一撥看得兩眼發直的觀衆。
你道他們擡頭癡望的是誰?
自然是樓上梅初雪。
且問誰人膽敢推開夕籬離開前親手掩上的、近在梅初雪桌旁的木窗?
自然是他梅初雪自己。
夕籬飛樓入窗,見桌上僅剩下半盤蒸肉,不滿道:“你不等我一起吃就罷了,你還不給我留菜。”
梅初雪點菜時,所點份量,即是他平日一人所食,寶夕籬那時并未說他餓了。并且正如梅初雪所預料的那樣,寶夕籬和霍遠香兩個小後生,果然在老肥腸那兒受了大挫折,此刻寶夕籬鼻尖仍在不忿聳動,心情看來着實不佳。
夕籬反手關上木窗,任窗外傳來一陣陣哀嚎與咒罵:“梅林的葉子們,必定看見你了,是否有人來找過你?關于梅葉,有何新進展?”
“無。”
沒有消息,即是好消息。
一個在棺材裡頓悟、重生,存心與人玩捉迷藏遊戲的高人,和一具任人擺布的屍體,顯然是後者,更容易被發現。
夕籬抽出一雙木筷,“咔嚓”截住梅初雪伸來的筷子,端起桌上最後半盤蒸肉,“哐哐”開吃。
梅初雪擱下筷子:“你與霍遠香一樣聰明。你們不過是比譚練少些閱曆。梅冷峰很會對付這種人。”
幾口鮮嫩蒸肉下肚,寶夕籬迅即綻出他往日朗然的明亮笑容:“一開始,我以為,梅冷峰叫你來查梅葉失蹤,是心懷鬼胎。梅林散落在外的那麼多片葉子,不比你一個久居雪頂的少年劍客,更專業、更能幹?
“現在看來,梅冷峰一收到成都急信,當即上崖來告訴你,是因為他知道,你很在乎梅葉。
“梅冷峰同樣也很在乎梅葉。想來益州内外,這幾天來,已經被大師兄催促着來回翻找了好幾遍。”
“梅冷峰擔憂梅葉的同時,亦細緻地考慮到了你的感受。”寶夕籬放下光淨菜盤,笑得很開心,“江湖淨會瞎編故事。你、梅葉、梅冷峰,分明是血梅派裡各司其職、友愛互助、團結一緻的三兄弟。”
“當然,亦存在友好競争,”夕籬自桌案對面,緩緩探身湊上來,壓低嗓音道,“梅冷峰非常熱衷于掌門之位。這其中緣由,我猜你,多少知道些。”
梅初雪伸出手指,點住寶夕籬持續嗅探上來的鼻尖。
寶夕籬無法繼續往前,亦不甘往後退縮,他鼻尖不服輸地抵住梅初雪指尖,微微仰起臉,眼珠亮亮的,不說話,隻哼哼着笑,溫熱鼻息撲在梅初雪手上,略微有些癢。
“神醫郎君。”有人叩響了圍住桌席的屏風。
夕籬拿自己鼻尖用力杵了杵梅初雪指尖,以示疑惑。
梅初雪轉動指尖,使寶夕籬的鼻尖随之轉動:“他們找神醫,有事相求。”
寶夕籬任他自己的鼻尖,被梅初雪的指尖旋轉着拖逗。直至梅初雪收回指尖,他方起身,紅着鼻頭,繞出屏風去。
梅初雪放下手指,蜷成松散拳頭,擱在膝上。梅初雪回想着寶夕籬鼻尖被他指頭戳翻起來,鼻子皺得短短的、模樣變得蠢蠢的,臉上不由露出淺淺笑意。
所幸,木窗關得很嚴、屏風圍得很實,不然,這一張淺笑的臉,又将在今夜,侵入許多人的夢……
不多時,夕籬回來了,滿臉通紅。
梅初雪說:“他們問我你是不是,我點了頭。”
梅初雪一點頭,勝過千言萬語。
這人哪,不止愛聽故事,還愛根據聽來的故事原本,自個兒腦子裡補充出更多的故事。
傳說的那個梅初雪,究竟下山來成都作甚,毋需去理。這“神”哪,與“魔”的唯一相似之處,便是他們行事時,從不在乎爾等凡世俗人。古詩早有警言:“神之格思,不可度思”。
而這麼一位跟在梅初雪身後的神秘郎中,一看,便知他乃是有絕藝在身的奇人。江湖上不少能人異士,要麼惹下大麻煩、要麼麻煩不斷找上門來,他們便投身梅林,以求庇護,或洗心革面、或尋個清淨。
這麼一個竹竿郎中,究竟身懷何種絕技呢?
嘿嘿,莫忘了,自他随梅初雪入城後,他去過譚府,兩次。那譚練,富得流油,他重金求子,難道隻會找一個煉師?
自然是廣招人才!
照绮娘所說,那霍老煉師幫譚練求了兩個兒子,一個是她的兒子,鬼臉目蓮,已經死了;另一個是譚練家妻生的獨生子,暫時活着。那霍老煉師的兒子、連同他自己以及六個同夥,則被邪魔降罪,死絕了。
可譚練家妻,還生了兩個女兒,長女是益州有名的美人,小女亦康健活潑。這個竹竿郎中,面皮看來尚且年輕,實際他早在十餘年前,已經悄悄被譚練請入過譚府了!竹竿郎中不僅駐顔有術,還敢當面譏笑譚練:“毒蟲已在你肚腹裡下滿蟲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