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手愈強,展示出的效果,自是愈好。
一竿醫師已然向江湖證明了他們花海派的實力,當下該輪到他,來盡情誇炫他們萬華派的威力了。
“我來也!”
夕籬醫師順利治好了病患,心情頗佳,暢快一喊,足尖一點,飄落江面,與了了藥師相對而立。
區區内力傳音、令全部人聽清他說的話,于擁有兩半恐怖量級内力的夕籬來說,不過是三千弱水裡的一瓢。
不過是以内力吸來一柄短劍,南宮荷風萬分自信,隻要他想去做,他便一定能做到———
若你能吸來煮酒之熱汽、焚香之煙縷,若你能以此缥缈之物、淩空書寫出你姓名,那你隻須勤加練習,再輔以百川入海般恢弘壯闊的武林第一神功,那你便能一步步吸來一枝毛筆、一隻瓷勺、乃至一柄長劍。
但聰明如你,何必虛擲你的少年美好時光,去傻傻練習此等無謂之事?有此閑暇,去殺人不好麼?
去荷花叢裡躺着睡覺不好麼?
好夢當眠、不負少年!
南宮荷風再也等不及了!他笑佛面具下那一雙笑眼,如常鈎起,似月牙彎彎、若水紋悠悠,他早已抛下他自小被人馴煉為死士那一張麻木不覺的臉,他卻永遠記得他昔年自行做出的那一個偉大決定:
殺死她,毒死他們所有人!
絕非主人下令,更非年幼無知,他一直很清楚他是誰、他想做什麼、他能夠做什麼———他是從死人堆裡爬出的鬼,他是鬥獸籠裡唯一勝出的魔!
殺光他們!在她歡盛的十歲生日宴上!
他要讓她和他們,與他一同死在最歡笑的時刻!
魚先知說得很對,毀滅,乃人世間唯一真理。
人生在此世間,唯一衆生共有的,那便是死!
他遠比魚先知聰明,他無須漫漫求索,他自小便開悟了此天道秘法———因為他本性如此!
天生他南宮荷風,自有他天命!
劍光如水,千古流亮,在一霎那間,照亮了殺戮者骨色月牙一般略無暖意的一彎笑眼:
“一笑劍,來也!”
好快!
好快的劍!
他居然還能更快!
在場劍客,無論老少、不論愚智,皆下意識握緊了他們手中的劍,他們忍不住拿往日、今日和來日的他們自己,與眼前這個渾身冒着肉眼可見的卓越天賦的神秘藥師作比,與成名在即的了了藥師手中那一柄既金貴華美、又強悍非凡的一笑寶劍作比:
他們自己,能做到嗎?
他們手中的劍,最終是否能達成如此奇絕之境?
怕是永遠、至死都不能!
他之天才有目共睹,他們的失敗同樣一目了然!
梅初雪就罷了,他乃劍神唯一親傳弟子;
花見池也罷了,她邪氣四溢的雙流劍難說正派;
可偏偏他一個使毒賣藥、惡名昭彰的青菊谷,居然也能生出這般天才絕世的劍客?
天殺的萬華神功!
全場武者,皆将怨憤難平的目光,直直釘向來自隐秘花海的寶夕籬,正是他,師承天保四季合一的蓋世神功,那天下第一正宗、至高至臻的神功!
何物幸運小兒!命數何其不公!
在場劍客皆看出,那寶夕籬的一竿竹劍及其劍法,皆是平平無奇,他純粹是憑着他一身神功,拿一竿尋常的破竹子,抗下了絕頂天才者的快劍!
縱你春夏秋冬、四季芳華;怎敵他花海不敗、九如天保!
縱你神劍傲天,縱你大徹大悟了《萬華冬功》,你梅傲天,終也不過是他天保的四分之一!
想及此處,衆人有些欣慰,又愈加怨憤……
夕籬的鼻腔,愈發不勝負載:
今夜江湖氣味之沸郁,遠甚于往夕落花之哀怨;
太多刀劍的殘血味,太多毫不掩飾的惡意氣息。
它們比栀子花香更濃,它們類似于瀕死之人散發出的黏滞氣味,風吹不散、水沖不淡、光照不透。
它們猶如甕裡發酵了太久的酒,随時随刻将會轟然炸響,濺得一片狼藉、衆生皆臭,他們勢要報仇雪恨、斬盡殺絕、毀天滅地,包括他們自己———
誰管他們呢。
夕籬當即封制住了他自己的鼻識,略不猶疑。
是他們先冷眼旁觀!他們目中無人、全不在乎,那他便如數奉還、他便遵循他們所謂的江湖規矩。
更何況,鼻子在此刻根本毫無作用!
“哇!疼疼疼……”夕籬嘶聲連連。正如同在磷光灼目的山洞裡與霍遠星赤拳搏鬥那樣,縱使夕籬能一一嗅清對方襲來的劍氣,卻根本無法一一回擊。
一笑劍震耳嘶鳴着、自四面八方挪移閃刺,那陰邪詭谲的劍氣,迅疾若電光、狠銳如鷹喙,好似聞見了肉味的餓犬,絕不松口,一次更比一次癫狂!
它一次不曾成功貫穿夕籬全身層層纏繞環覆的厚重真氣,卻能實實在在地叮痛夕籬,并且一次比一次痛!
饒是夕籬這種乖懶性子,亦不禁躁動了起來。
夕籬非常确定,對面那一柄一笑劍,一半是有意為之,慢慢折磨自己;另一半,是對方在面對自己這一尊牢不可破的銅牆鐵壁時,笑意如常,并且一劍更比一劍進步!
他在把自己當做練劍的假偶木樁!
直至此時此刻,夕籬方才懂得大師姊、師傅、郎中以及梅初雪過往對自己的寬容,方才看清他自己與這些天才劍客們之間,那一壑無可逾越的天塹:
他居然敢跟梅初雪,約定比劍?
他與大師姊共創的“結緣”劍法,直至今日,他仍然僅是貢獻了個“劍法名”,不曾創想出半出新劍招。
輕輕一次出劍,遠比一次巨鷹墜襲,容易、且迅速得多。
隻要梅初雪他想,他那一柄空枝劍、他那一陣陣足以令萬山空寂的落梅風,必定能加速耗盡夕籬所有的内力、徹底紮穿這一身漏洞百出的真氣铠甲!
不錯,論比劍,夕籬永遠赢不了諸位天才劍客;
但,對面那一尊假面笑佛,不是梅初雪。
夕籬此時此刻,嗅識盡無,在他不辨人面的眼裡,這一粒嗡鳴着的旋挪飛閃的模糊虛影,遠比雪崖上的古老巨鷹們,渺小、脆弱、令人生厭。
刨去握劍,夕籬自有成百上千種手法,崩死、毒死、碾死、按死這一粒嗡嗡吵嚷着的小小蚊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