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道呵斥聲音不小,晏衍擰了擰眉,上前一步掩住秦般若口唇,低聲道:“母妃,他們稍後肯定會來山下搜查,人找不到就罷了。若是衣服也找不到,隻怕會懷疑的。”
離得近了,才發現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猛蹿了一大截,竟比她還高出了半個頭。溫熱吐息噴在耳側,滾燙灼熱。
秦般若心下莫名的别扭,勉強點了點頭。
晏衍松開手,退後一步:“母妃的外袍也脫下來給我吧。”
秦般若嗯了聲:“知道了。”
晏衍十分有禮的轉身避開,面朝洞外,似乎在聽什麼動靜。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衣衫解落。沒有片刻功夫,秦般若輕咳一聲道:“好了。”
晏衍轉過身來,隻見女人将一身胡服褪去,也隻剩了身月白色中衣,孔雀冠早已經脫落,滿頭青絲散在身後,黑白分明,素淨皎潔。
晏衍垂下眼簾,接過衣服和自己的那些裹了塊山石,照着洞外扔了下去。
山風呼嘯,過了許久才隐隐約約聽到一聲水花濺起的響動。
這個時候,秦般若才想起骊山下方有一條細河,彙入渭河。
如此一來,隻要那些人看到了水面之上的衣服,就可能順流而下搜尋,反而忽視了骊山中心。
秦般若目光挪向少年背影,高大挺拔,冷肅如山。不知什麼時候,少年已經能在不聲不響間安排好一切了。
視線下移,秦般若的眼皮倏然顫了下。少年下背部洇出數道血痕,都是方才他護着她留下的。
“小九,你的傷?”
晏衍轉過身來,沖着秦般若勾了勾唇:“不妨事,上點藥就好了。”一邊說着,一邊擡步朝着洞内走去,洞内似乎很久沒有人住了,蒙了一層的塵土。晏衍卻熟門熟路的不知在什麼地方摸出一堆瓶瓶罐罐來,他頓了頓回過頭看向秦般若:“勞母妃回避一下。”
秦般若抿了抿唇,這些年,她同他雖然相處默契,但如今少年明顯長成,該避嫌的地方确實也該避嫌了。不過......
秦般若歎了口氣,上前拿過少年手中的藥瓶:“做母妃的,回避什麼。再說了,你這傷哪一處不是護着母妃挨下的?”
女人手指溫涼細軟,擦着手背一觸即逝。晏衍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朝着洞内走去:“母妃等我一下。”
山洞差不多十幾米長,越往裡走越是幽暗。秦般若跟了幾步就停下:“小九,你去做什麼?”晏衍很快折了回來,手裡一個包袱,裡頭是一件少年樣式的鬥篷。他将鬥篷遞給了秦般若:“有些小,母妃将就着。”
秦般若怔怔接過:“這是你的?”
晏衍點了下頭:“有些年頭了,勉強避避寒。”
秦般若抿着唇接過,擡頭瞧他:“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你曾經來過這裡?”
少年避重就輕,眸光黝黑晶亮,還帶了些許感慨笑意:“碰巧來過一兩次。若非當年知道了這裡,這一次怕是躲不過去了。”
十一二歲的少年是如何碰巧,才會碰巧到這百丈之上的懸崖峭壁裡來?
衣服、傷藥,一應俱全。
她從來沒問過小九骊山這三年的遭遇。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活着,就夠了。
可是如今瞧見這些,心頭莫名生出了幾分難以自抑的酸楚,頭一次解釋道:“當初本宮将你扔到這裡來,是因為費度是本宮的人。再加上那個時候你進了皇後的眼,倘若不将你扔出來,怕是會誤了你的性命。”
洞内光線晦暗,勉強透進來的天光也僅僅止步在十步之處。剩下的,都被黑暗悄無聲息地吞噬。
他就曾經在這黑暗之中,度過數個日夜。
如今轟隆一聲巨響,就好像時間被巨弓拉着向前,眨眼就到了多年後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