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另一個角落看,終于他看到了異化得比之前在鎮子上看到的還要嚴重的哈娜。
她一個人孤零零倒在監獄濕冷的地上,雙手環抱着腿,蜷縮着身子,身上的紅斑和魚鱗觸目驚心。
許衿起身,因為全身無力隻好扶着破敗的牆徐徐走向哈娜,思索着該怎樣叫醒她不會太冒犯。
最後他還是蹲下來,戳了戳哈娜的……魚鰓。
——這還是許衿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不過令他十分意外的是,這玩意兒摸起來居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堅硬……難道說是因為哈娜還是個小孩子?
哈娜還沒有要醒來的迹象,于是許衿就更加放肆地摸了好幾次他的魚鰓,可以說是玩得不亦樂乎。
過了兩分鐘。
“喂,你這家夥到底要戳到什麼時候……”哈娜在許衿第15次假裝不經意間碰到她的魚鰓時忍不住睜開了眼,“這是我拿來呼吸的地方!”
魚鰓長在臉頰的兩側,是透明的。不過長出魚鱗的魚人按理來說的話是可以用魚鱗呼吸也可以沿用鼻子呼吸的。
許衿的手指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哈娜有些微腫的臉頰,他頗有些遺憾道:“不好意思,我還是第一次戳小孩的臉……魚鰓。”
哈娜:“……”你自己沒有嗎。
哈娜朝許衿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擺動着,許衿會意,順着哈娜的意思把她從地上輕輕拽了起來,然後極快地收回手。
哈娜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看起來可以說是從然地走到了監獄的鐵欄邊,小小的腦袋向外張望着,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看得清楚那麼一點。
“看出什麼了?”許衿懶懶靠在一塊還不算那麼潮濕的牆邊,看向不斷東張西望的哈娜。
哈娜搖搖頭道:“太黑了,隻能看到這周圍全是魚人。”
真該說不愧是民風淳樸的小鎮裡的孩子,說罷哈娜清了清嗓子,馬上進入狀态,用剛好這一小片都能聽清的音量問:“你們也是魚人嗎?”
許衿仔細聽,附近漸漸有翻身一類的聲音,證明這些魚人是聽得見的,隻是出于什麼原因他們還并不想理哈娜,于是他向哈娜遞了個眼神,暗示哈娜順着方向問下去。
“這裡是哪裡啊,怎麼這麼黑……我什麼時候能回家啊,我媽媽還在等我呢……”略有些哭腔的稚嫩嗓音穿過這沉默的空氣,令人于心不忍,想要去抹去聲音主人的淚水。
哈娜故意提到了“家”和“家人”,他想對于這些被關起來的魚人而言,最能觸動他們的一定就是家了,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同類小女孩一定也能引起他們的同情,她不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能淡然地裝睡。
“……你這麼小就是魚人了?”
果不其然,許衿聽到對面的角落有一道沙啞的女聲傳來,窸窸窣窣,接着是有什麼東西爬起來了的聲音,一時間不遠處還傳來了微小的耳語聲。
哈娜一聽對面的是個女魚人就知道有戲,他半真半假弱弱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和媽媽剛來這裡就走散了……有個長了尾巴的大塊頭拽的我好痛……”
那坐起來了的女魚人不語,即使在這樣漆黑的地方也看得出來她很憔悴,身子骨十分消瘦,而且脖子一直都倒向側邊,不難看出她經受了怎樣非人的虐待。
哈娜說話的邏輯十分混亂,這也讓這裡的人更加确信這是一個和他們一樣有着同樣悲慘經曆的魚人女孩兒了。尤其是剛才的女人,她的身體開始輕微地發顫,但還是在孩子面前盡力維持着一個可靠的形象。
“别擔心,很快……很快我們就能出去了,”女人語氣裡帶着些安撫的成分,但殘酷的真相卻是這裡的魚人們都心知肚明的,她閉眼,“你就當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就能見到媽媽了。”
哈娜難得地沉默了。
許衿歎了口氣,走到哈娜身後拍了拍她的肩,低聲說道:“問問她這是哪裡,我們怎麼才能出去。”
哈娜回過神來,不管怎麼說她都還隻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堅強歸堅強,可讓她一下子面對這樣的事也是十分殘忍的。
她點點頭,沖着那女人艱難地問:“那這裡是什麼地方啊……這裡好黑,我好怕……”
這次還不等那女人開口,一個有些年紀的男人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聽說過監獄嗎?真相就是不久後你就要被送去供那些人魚挑選了!他們會把你套進一個項圈裡,把你當一個牲口來使喚,你這輩子都完了……”
“你這瘋老頭亂跟人孩子說什麼呢?!”女人的聲音一下子尖銳了起來,她傾身去揪那男人,整個監獄随之爆發出一陣噓聲,就算是睡得再死的人也被女人的驚叫聲吵醒了,一時間到處都是說話聲。
“我亂說什麼了!”男人被死死壓在地上,牙關中卻不斷擠出一句一句話來,“反正魚人落到這幫魔鬼手裡也沒有活路了!”
“與其像我們這樣每日每夜的被折磨緻死,還不如自己早點了結了免受那些皮肉之苦……”男人說着實在是忍不住了,一行熱淚劃過臉頰,淚水與地上的污水混合在一起,一時間冷熱交加,分不清到底是後背一片刺骨的寒意還是滾燙的淚水帶來的。
女人吼叫道:“誰說我們一定會死了!你個大男人要不想活着就算了,還亂教小孩兒,你他/媽的害不害臊!”
她一拳落在那男人的臉上,可他卻不躲,就這樣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拳,男人也沒有發出任何吃痛的聲音,隻是咬緊牙關近乎癡纏的喃喃道,“我們一定會死的……一定會死的……魚人是不該苟活于世的……”
魚人是不該苟活于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