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一句無心之言吓得謝知儀一顆心高高懸起。
一面難以自抑地恐懼着,一面又安慰自己。
被兩種情緒拉扯到半夜都難以入眠。
也是因為馬車車内空間實在不夠容納她們兩人同時睡下。
岑寄為着将她快些送離,特意選了個廂體中等偏小的馬車。
這樣一來同樣是兩匹馬拉車,小馬車卻比大馬車腳程快得多。
白日尚可兩人依偎着休息,夜裡便隻有一人能躺在側面連腳榻都比不上的簡榻入眠。
銀月還未高懸暗藍天空時謝知儀便将春桃勸下休息。
她本就沒幾分睡意,再加上心裡實在擔憂,閉了眼便是聞清許模樣。
有時是勃然大怒,有時則是陰鸷邪惡。
千種萬種都是面容扭曲着恨不得掐死她的可怖模樣。
連謝知儀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心裡為何這般害怕。
金銀細軟,一分也沒拿他的。
薄情寡義更是算不上,難道他将她擄來時是為了行善事麼?
他目的本就不純,她逃也是理所應當。
再者說,她謝知儀好好一個侯府小姐,便是混得再差也不至于被人無名無姓地栓在後院當病犬。
若是再拿三年前那些個破事來提,謝知儀也問心無愧,沒做就是沒做,他非要偏聽偏信她也沒法子。
更何況,那短箭是誰替他受的?
芝麻大點的仇他記得清清楚楚,天大的恩情他一笑而過。
抽絲剝繭地将思緒一點點從恐懼中理出,謝知儀這才覺着渾身暢快,便是左肩箭傷都沒那麼痛了。
掀起暗簾,柔和如水的淡銀月光傾瀉而入,薄紗一般攏住少女平靜下來的精緻眉眼。
涼涼夜風灌進來,謝知儀便在夜風吹拂中歪靠着廂壁勉強睡下。
迷迷糊糊地,隐約有光亮時被春桃叫醒換了位置。
躺下後她睡得更沉,在颠簸中昏睡至第二日中午 。
有風拂面吹開些昏沉時的燥熱,謝知儀朦胧間聽到馬蹄聲靠近,緊接着是道沉穩男聲。
“謝小姐,約莫不到半個時辰便至清河支流處,可供取水盥洗以及活動腿腳。”
他們趕得急,到目前為止也隻是昨夜在清河驿短暫停留換了馬匹,今日必須短暫休整。
半夢半醒被陣陣痛感折磨的謝知儀便猛然清醒。
睜開眼看見春桃隔着簾子回了話,她這才又放松下來。
外裙都沒脫的少女揉了揉惺忪眼眸,沙啞着嗓子開口,“幾時了春桃?”
“小姐,已是午時了。”
肩膀處傷口被新藥蜇咬的痛感尚存,春桃果然給她上過藥了。
當謝知儀抱着空了大半的水囊撩開車門簾帳。
許久不見天日的眼睛被乍然映入眼簾的天光刺痛一瞬。
再睜開眼,便見着湛藍天空下墨綠群巒。
那種似夢非夢的感覺這才隐約褪去一角,叫謝知儀得以從中窺見現實。
她已然逃出囚籠的現實。
無論是侯府還是聞家,都不再能将她困住。
迎面拂來的風不再是隻有短短一瞬的穿堂風,連其中氣味也不再死氣沉沉,夾雜着青澀草汁味與潮濕泥土腥氣叫人聞了便覺心曠神怡。
院牆外邊的風景竟是這樣的。
周鞎受岑将軍令守在馬車邊,垂着眸看向地面,可少女飄逸淡綠裙擺好似天邊流雲般奪目。
“謝小姐可是要去河邊走走?屬下知曉有邊水淺,可盥洗,若是取水還要待人将喝水煮沸後再灌入水囊。”
“好,那勞煩周将軍為知儀領路。”
“謝小姐客氣。”
謝知儀被春桃攙住跟在身着罩甲的男人背後。
行軍隊伍便在這片草地上休整,放哨喂馬取水煮沸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便是有人不小心擡眼撞見她打量視線時也會迅速移開視線,問個好後便視若無睹地繼續手中動作。
這也讓謝知儀多了些自在。
越往北去地勢越高,這段由清河分出的小小支流下經河谷。
隻是這處台面比河谷高出不少,往下看去來路更是一覽無遺。
零星幾輛馬車經過,并無疾馳馬匹。
“小姐,這處倒是方便您盥洗。”
被春桃帶到距河面稍有距離的草地,激蕩的湍流拍在岸上濺起透白水花,灑在謝知儀面上。
雖說下遊不遠處有将士正拿着木刷洗馬,但也總算能清洗一二。
綠裙少女捧着水往素白的面上澆洗,涼爽河水驅散躁意,也洗濕一雙秾麗動人的眼睫。
未擦的水珠順着尖尖下颌滾落,蒲陶般黑亮的眼眸恢複些許精神。
春桃動作快,待謝知儀洗完她連染血的緞子都搓淨了。
周鞎則立在兩人身後警惕着,視線淡淡掃過忙碌隊伍,約莫隻差灌水這一項。
得抓緊啟程,将軍交代過,萬萬不可與聞家那位正面碰上。
他官職不夠,又是偷幫,于情于理都不占上風。
還是盡快趕路以免節外生枝。
“灌水一事屬下來便是,謝小姐先上馬車,今日天氣好可多趕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