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鞎面上一絲憂色也無,謝知儀應了聲根本沒忘深處想,提了裙擺便被春桃攙回車上。
安然過夜後她便不再那麼憂心聞清許會追上來。
畢竟他們此時已離上京百裡之遠。
若換作是她,也不會再追。
一是勞形費身,二是還要上值,何必大費周章地折騰。
心中欣然完全掩過淡淡不适,歪靠在小窗邊的謝知儀真切地開始籌劃,如何安家,如何立業。
等知姝一來,她也能養得起。
若是岑寄找不到人,那她便想辦法跟着商隊,在上京周圍地區找。
被擰得半幹的緞子搭在藥箱上晾着,謝知儀視線掃過暗紋凸起的梨木藥箱,隻停一瞬便将視線挪開。
待傷好後,她定要将這東西遠遠賣出去。
省得看了心煩。
隻是周鞎口中的好天氣剛過未時便轉了性。
濃雲翻滾着疊成遮天蔽日的厚厚屏障,大風卷起沙礫碎枝打在馬車外壁。
謝知儀甚至覺着身下馬車都被風吹得搖搖欲墜起來,好似随時都有被掀翻的風險。
車簾被風卷起,風沙迎面砸過來又被春桃擡袖擋住。
駕車小厮又趕忙将飛舞簾帳扯住拉下。
外邊暗車内更暗,暗得人難以看清,拉車的棗紅馬揚蹄嘶鳴,周鞎吼聲快被呼嘯風聲蓋住。
“謝小姐莫慌!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是落雨前陣仗大了些罷了!此處不好避風隻能再往前去!”
被春桃緊緊抱着完好的右臂,謝知儀喊了聲好以作回應。
車身搖晃得更厲害,好在春桃将她緊緊拉着,不至于歪倒撞上廂壁。
驟然有雨點擂鼓般砸在車頂,鋪天蓋地般潑下來,甚至有被風吹斜的雨水順着合上的窗柩縫隙滲進來。
但風勢總算小下來。
悶雷轟隆隆地響起,謝知儀不禁擔憂起來,“這樣大的雨,怎好行路?”
“想來這樣的雨周将軍在邊塞見得多,小姐安心在車裡坐着便是,是走是停,他們心中應是早有盤算。”
春桃握住小姐指尖發涼的纖手。
方才還熱乎着,陰風一卷将這點熱乎氣兒也卷走了。
“或許罷。”
心裡說不出的悶,謝知儀有些喘不上氣,便聽見周鞎聲音。
“前邊有處無人廢廟,咱們先避一避雨!”
是處院牆都垮了大半的野廟,牆内連廊尚還完整着,立有石佛的正殿塌了一角,但勉強能容納百人。
謝知儀下馬車時院裡連馬帶人都快站滿了。
身上濕得滴水的人群齊齊問好,自覺為她讓出條去正殿的路來。
荒涼正殿的人便少得可憐,像是專門為她留出的空間。
“周将軍,我留在馬車上便是,不必讓他們都留在院中淋雨。”
謝知儀哪裡好意思被他們這樣照顧,本來帶着她就是不小的負擔,她隻能盡力不給他們添任何麻煩。
周鞎卻擺了擺手,擡手指向院中扯着布面打結的衆人。
“謝小姐不必挂懷,他們自有避雨方法。”
塗過桐油的蘇綢帳可避雨,每一塊都被粗繩連結着組成巨大雨布扯起搭在露天院中,兜頭澆下的大雨總算被阻隔在外。
謝知儀便徹底放下心來。
“這雨怕是還要下些時辰,正好煮些湯食驅寒。”
鐵釜中姜湯咕嘟咕嘟冒着熱氣,謝知儀坐在幹草堆上圍着火堆取暖。
廟外大雨隐有減小趨勢,或許用完姜湯便可繼續趕路了。
每人分一些,鐵釜中姜湯便迅速見了底。
單手端着裝有滾燙姜湯的陶甕,她吹了吹小抿一口,辛辣姜味自舌尖竄自腹底,辣得謝知儀渾身都熱起來。
“姜湯就得飲這般味重的,不然不管用,謝小姐若喝不慣倒給我便是。”
周鞎見她五官都皺起,忍不住出言提醒。
“無妨,無妨。”
謝知儀擺了擺手,端着甕小口小口将姜湯飲盡,陶甕見底時她鼻尖滿是晶瑩細汗,辣得舌尖都是燙的。
大雨停了,隻是天空烏雲依舊,紫雷轟隆隆滾着,俨然隻是短暫停歇。
“還有十裡便是懷來驿,我們即刻啟程今夜便在驿站休整。”
畢竟這破廟還是不夠穩妥。
周鞎下令還未過一刻,破廟便又變回無人涉足的破舊模樣。
謝知儀自覺提着裙擺從他們讓出的小路走出去,在臨近傍晚的陰暗環境中一身淺綠正欲上車的少女俨然足夠矚目。
她擡了腳剛欲踏上車轼,類似潮聲的短促密集聲響刺耳。
還未來得及擡眸,一道卷着強勁疾風的黑影擦着耳際掠過,寒芒在餘光中一閃而逝。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她瞳仁猛一縮,箭矢将她簪頭狠狠釘落,緞子般挽作一團的烏發瞬時散落下來。
“謝小姐!”
不知是春桃同誰一道驚呼,緊接着身後便傳來“咚!”一聲響。
謝知儀吓得兩腿發軟,抖着手回頭時,那支箭的尾羽仍在簌簌顫動。
遠處閃電劈開烏雲,一時間照得眼前明亮如晝,她轉過臉時竟一眼便對上極遠處那雙難掩刻骨恨意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