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回來的貓兒隻起了聊勝于無的微小作用。
起碼貓兒在榻上跑的時候謝知儀那雙沉悶呆滞的眸也會跟着轉動。
鐘苓每日都會将這些細枝末節事無巨細地轉述給剛下值的主子,隻不過每日要禀的消息略有不同。
待彙報過後她便不必再守在屋内,而是要給主子留出些空間。
已是臘月廿八,打天上飄下來的雪粒将地面鋪白,鐘苓穿得厚,照例守在屋外。
青年自顧自地解了披風搭在龍門架上便往暖意更盛的卧房進,不知不覺中他甚至都習慣了這種日子。
習慣了謝知儀這副無悲無喜的傀儡模樣。
明明隻過了小半月,他竟覺着先前與她親昵調笑的記憶好似是上輩子。
他下值前鐘苓便會将小黃貓抱走,待第二日清晨他走後再放進來。
因此眼下榻上仍是隻靜靜躺着謝知儀一人。
她依舊是側着朝裡,烏發柔順地散在身後,搭在腋下的錦被勾勒出起伏形狀。
這麼些日子,聞清許也瘦了一圈,本就高挺的鼻梁更顯骨感,沉寂下來的黑眸再不複從前銳利,細看能瞧出幾分疲意,他坐在榻邊看她。
情不自禁伸手去觸,輕蜷着的食指刮過女子面頰。
怎就成了這副模樣。
孫契不是說過服一段時間藥便會有好轉?為何遲遲不見轉緩。
聞清許心裡孤寂得要命,卻不願承認孫契說過的另一種可能——若是謝知儀自己甘願沉睡,便是解了失魂症也不會有太大起色。
她怎會甘願沉睡,他這樣眼巴巴地等着,況且以謝知儀的脾性怎會甘願落了下風?
她定是要早早好起來再同他好好争個高下。
到時他讓着便是。
隻是想想他便又雀躍期待起來,仿佛真看見謝知儀将眸一凜張着口便要罵,沉寂無光的黯眸笑得彎起來。
躬身将臉貼在她手心,聞清許這般便能瞧見她身前因着呼吸而正小小起伏着。
讓人無端地安心。
還有兩日便是除夕,新年朝中官員均可休沐十日,自正月初一放至初十。
受聖上體恤,他後日不必上值。
不如去驅邪祈福最靈驗的大覺禅寺請個和尚來為謝知儀驅驅邪。
或許真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才會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然而大雪接連下了兩日。
聞清許清晨便早早出了門,想着能早些将和尚請來,哪知馬車行至半道卻被厚至小腿的積雪擋住去路。
官道上車馬過得多倒是還好,山路卻是沒來得及清理。
本就心氣不順,他擡手揉了揉額角壓下不快,“回府。”
也是天意使然。
謝知儀前日起便恢複了大半,隻是身子使不上力氣,但頭腦卻一日比一日清晰起來。
可思緒越清晰,心底那股發作不出的悶痛越将她折磨得厲害。
房内時時刻刻都有人看着。
唯獨聞清許下值回府後那不到一刻香的功夫她才能喘息片刻。
謝知儀靜靜躺在榻上,她恨,可恨誰呢?
恨來恨去終究還是恨到自己身上,恨她無能。
蘊着哀怨的杏眸淌出幾顆淚,有的滑進耳畔,有的積在眼窩處形成個小水凼。
她沒動,隻靜靜等着淚幹。
可在不遠處用爪墊撥弄着線團的金黃貓兒幾步便靈巧地跑過來,毛絨絨的小背脊蹭在面上,将濕意盡數蹭去了。
然後又用腦袋蹭她鼻尖,喉間呼噜着。
鐘苓立在不遠處瞧着,隻見側躺着也能瞧出身形單薄的夫人仍是如往常般無動于衷,她無聲輕歎口氣,示意垂首守在兩側的丫鬟去淨室布水。
用過飯後正好沐浴,也去去舊年的晦氣。
她剛轉眼便從留了道縫隙的窗中看見院門處鐘無身影。
這是,大人回來了?
莫不是這麼快便将和尚請回來了,那她還得快些去問問要備些什麼。
這般想着,她便也擡了腳步往外去。
餘光瞥見榻前空無一人,謝知儀這才翻過身來,她躺了太久,眼下就連撐起自己的氣力都有些不足。
剛撐起些許距離便又胳膊一軟歪在枕上。
可後頸卻碰着個軟物。
竟是這貓兒竟鑽在她頸下,一壓便凄厲地叫了聲,四下無人謝知儀趕忙将自己撐起來,又捉了這貓兒出來看。
好在剛拿出來便不叫了。
小小的狸奴被她放在榻邊,四腳并着立得端正,一雙水靈靈的眼瞳眨巴眨巴,被她垂下的發絲吸引注意便沒忍住用還沒米粒大的犬齒去咬。
看來是沒什麼事。
謝知儀擡手将垂落的發絲别在而後,她像是察覺到什麼,本能擡眸,便撞進雙黑眸中。
立在屏風旁的青年不知看了多久,長臂垂在身側,眸中情緒複雜得讓人難以看清,唯獨其中掩不住的歡欣顯眼。
這一下算是撞了個正着。
謝知儀抿唇,剛垂眸,那人登時便又出現在榻邊。
聞清許闊步走到榻邊半跪下讓自己能将她看清楚,他黑眸輕顫,心口被喜悅脹得又麻又痛,多日來壓在最深處的内疚與無措在真正見到她之後再也收束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