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蟬鳴黏在蘇府高牆的藤蔓上,連穿堂風都裹着燥意。明鏡倚在冰裂紋瓷枕上,鎏金禁步的碎玉聲被熱浪蒸得發蔫,腕間紅繩早被汗浸成暗褐色。妝匣底層的舊信箋被體溫焐得發軟,清梧那日以血代墨的“逃”字暈開邊緣,朱砂滲過桑皮紙,在她掌心印下一痕泣血的紅。
“姑娘,冰窖鑰匙該交接了。”丫鬟捧着銅盆掀簾,盆中浮冰撞得叮當響。明鏡盯着盆沿凝成的水珠,忽地想起清梧中衣被冷汗浸透的模樣——那人被林家長輩罰跪祠堂三日,脊背的鞭痕在酷暑中潰爛化膿,前夜傳信的蠟丸裡裹着半片發黃的薄荷葉,葉脈上銀粉勾着“冰鑒”二字。
子時的梆子聲剛蕩過東跨院,明鏡便閃身進了後廚夾道。青苔漫生的石階通往地下冰窖,鎖孔裡插着寅時三刻二管家交接的銅鑰,鎖芯轉動的“咔嗒”聲驚起牆根蟄伏的螢火蟲。寒氣順着裙裾攀上脊背,她望見窖内壘如小山的冰磚,每一塊都鑿着蘇氏族徽,冷霧在紋路上凝成霜花。
銀剪插入冰磚縫隙的刹那,暗處忽傳來鐵鍊拖地聲。明鏡攥緊剪柄,見守窖的老仆蜷在角落鼾聲如雷,酒葫蘆歪倒處漫開濃烈的燒刀子味——原是清梧買通的漕幫漢子,特地在酒中摻了蒙汗藥。
冰磚貼着心口偷運回房時,妝匣底層的信箋已濕透。明鏡将冰塊裹進茜素紅肚兜,絲緞吸了寒霧泛起白霜,恍若那年佛寺階前的薄雪。融水順着妝台滴落,浸透《列女傳》的蠹洞,血寫的“逃”字被冰水泡漲,朱砂在宣紙上蜿蜒成淚河。
“蘇家姐姐好狠的心。”
窗棂輕響,清梧翻入内室,月白中衣被汗浸得透明,潰爛的鞭痕在燭光下如蜈蚣蠕動。明鏡慌忙将冰囊按在她脊背,冷熱相激騰起白霧,那人悶哼一聲咬住她肩頭錦緞,齒痕深得似要刻進骨血。
冰鑒銅鎖在案頭泛着冷光。明鏡以銀剪敲碎冰塊,菱花盞盛着的酸梅湯浮起細密霜花。清梧的指尖撫過盞沿青釉,忽将盞中梅子核含入口中:“姐姐可知,暹羅人飲冰露時要交杯換盞?”
盞沿相碰的脆響驚飛梁間燕,明鏡腕間的紅繩纏上清梧的銀鍊。酸梅湯的澀在舌尖化開,混着那人渡來的梅核,竟嚼出幾分血腥氣——原是核上刻着蠅頭小字:“三日後,漕船離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