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站在院中,仰頭看向半空,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着,“是你嗎?是你下的殺手嗎?”而在他的心裡,澎湃着極大的憤怒,卻又因無法聲張而拼命克制着,像一個即将爆發的火山口,旁人不知,他卻被烈焰沖擊得五内欲焚,痛心徹骨。
那天晚上,無月無星,寒風刺骨,踏着泥濘殘雪,蘇靖斌把張惜玉和她的女兒葬在了郊外密林。
沒有墳茔,沒有墓碑,沒人知道她們眠在這裡。
十年後,他堆起了一大一小兩個墳冢,他怕自己萬一有個意外,那就真的沒有人能丈量出她們的蹤迹了。
因為,三哥的人找到了他。
雖然他們從未亮明過身份,但他知道,這世上,斥他道貌岸然奪人所愛的人,隻有他三哥,陸鴻銘。
林正陽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墳前蹲下。
這季節真好啊,春風一度,花草繁茂,可人間到底凄涼,歲月無情如刀,本以為他那善良活潑的小師妹一定在某個地方快樂幸福地生活着,卻沒想到早已成了一抹冤魂,多少愛恨情仇都已成殇。
真相太過殘酷。
還不如不知道。
若不知道多好,那樣還能懷着一個美好的願,年複一年都是希望,可想,可盼,可等待。
等重逢的那一天,記憶歸來,故人相見。
“到底是誰要殺你?是誰害死了月兒和她的女兒,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嗎?”
“不知道,這些年我離群索居,晚上睡覺從不鎖門,就是怕歹人走錯了房間連累墨兒。”
“就要這麼趕盡殺絕嗎?可為什麼針對的是你?”林正陽想不通。
“如果能夠選擇,我願意替玉兒死,替玉兒的女兒死,替師父死,替大哥二哥......替你們每一個人去死。”蘇靖斌猩紅着眼睛,玉兒在他懷裡斷了氣,從此他的懷裡就一片凄涼。
“老三呢?活着嗎?”
蘇靖斌點了點頭。
“活着?這仇他不報?”林正陽轉過頭來,“他在哪兒?我要去見他。”
蘇靖斌默不作聲,隻是避開林正陽的目光,把視線投到張惜玉的墳上。
“哦,是了,因為你和玉兒......”林正陽緩緩地把頭轉了回來。
“不對!”林正陽猛得站起身來,手裡扯下一把花草,随着他的顫抖三三兩兩飄落,“難道是......是老三!”
“不要,二哥,不要猜,不能瞎猜。”蘇靖斌制止了林正陽的話,“我可以肯定那個黑衣人不是三哥。”
“告訴我他在哪兒,該見的總得見的。”
“我不知道,這麼多年杳無音訊,我也是不久前才見過他一面。他來找的我,感覺他是從外地趕來的。”
“他找你做什麼?可有說了什麼?”
“他問玉墜的事,其餘的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玉墜是被那兇手搶走了?”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也是這麼告訴他的。”
“那,既然玉兒的女兒是你親手安葬的,為何又會懷疑月兒?”
“因為時間是同一天,杭州城已經不是亂世了,那麼大的雪,哪有那麼多剛出生就被丢掉的女嬰?還有月兒的相貌,孩子肖父母,月兒怎會無緣無故就恰好長得這般模樣?若她是嫂夫人親生,我隻當天地造物神奇,可你告訴我她不是!”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成群的雅雀歸巢,徘徊穿梭于枝桠間,不敢靠近人前。隻在不遠處落腳,鳴啾聲短促,叩問着蒼茫的寂靜。
斷腸人,不止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