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靖斌無暇顧忌太多,遮掩可能會出更多的纰漏,于是他用最簡單的語言講完了張惜玉的歸去,又用三言兩語道出了他和林正陽的懷疑。
太過冷靜的講述,泛起一片涼薄,與他一貫儒雅的形象有了剝離。
而後屋裡陷入了的沉默,心裡驚濤拍岸,不得不用盡力氣去平複,去往心底灌。
蘇啟墨對張惜玉并無印象,懂事後聽聞這個名字,他曾幾次用力地去回憶,全都是一片空白。
他三歲識字五歲作詩,自認記性很好,但就是搜索不到對這個人的任何記憶。甚至他曾去過角落裡那個偏僻而荒敗的院子,也隻能證實這個人可能不是母親的虛構。
他聽母親提起這個名字時,母親已時日不多,但每日都妝容整齊地出現在大家面前,讓他和父親都沒有意識到母親身體的衰敗。
母親告訴他,父親心裡有一個叫張惜玉的女人,按理他該叫一聲玉姨娘。那個女人還生了一個女兒,隻可惜他們之間情深緣淺,玉姨娘為了救他父親,剛生産完就慘死在歹人刀下,孩子也丢了性命。
母親說,逝人已去,萬事皆休,玉娘子于蘇府有大恩,等他長大後可以問問父親玉姨娘的埋骨之地,逢節去祭拜,也是為人子當做的。
他當時并不清楚這代表着什麼,左右家裡無人提及玉姨娘,母親也隻說過這一次,而且母親正值盛年,來日方長,他并沒有把母親的話往心裡去。
可萬萬想不到,沒過多久,母親一覺睡去不再醒來,臨終無一句遺言,隻聽身邊服侍的人說,夫人常念人各有命,怨不得。
喪事辦完,父親很快遣散家仆,很長一段時間,家裡就像陽光照不進的古井,陰冷,幽靜,像囚着一個又一個的亡靈。
他自幼讀聖賢書,随父親學禮義詩書,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聽從父母之命,謹記教誨。母親去後,他潛心學問,心存高遠,樹報國之志,一心想步入朝堂為民請命。刻意地把那些原本就朦朦胧胧的舊事藏了起來,日子長了,以為自己都忘記了。
而今天,他從腦海深處翻出了這個名字,原來大浪淘沙,并未帶走。
“二小姐是玉姨娘的女兒?”蘇啟墨看了看林潇月,又看向父親,眼裡的内容太過清晰直白。
“這麼說,我是——”林潇月聲音裡泛着苦澀,以為父親母親講的事夠離奇了,沒想到還有更荒唐的,話本子都沒這個膽子編,偏偏就都落在她身上了。
她多麼一個膽大敢言的姑娘啊,卻連日來幾次三番要把說不出口的話吞下去,硌得心裡難受,化不開。
“你是我的......妹妹?”蘇啟墨接過了話音,但是聽得出,說的話就像夢魇般,連自己都覺得不真實。
林潇月坐立難安,心裡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冷靜。你們也說了,做不到百分百地保證,那百密尚有一疏,老天爺可會開玩笑呢,凡心一起就要戲耍人,她可不能上了套戲耍自己。
張惜玉是她母親這事,原本她都要信了,之所以急着找她的下落,是不想大家再總是猜來猜去,是非區直找到當事人問個清楚,是與不是快刀斬亂麻來個痛快的。
踏踏實實地才好過日子不是嗎。
但沒想到張惜玉早已香消玉殒,而且還是蘇老爺的姨娘,他們兩人有一個女兒。
她實在認不下來。
既然死無對證,那就天意如此。
而且本來就還有那麼多對不上的疑點不是嗎?
恐怕很難對上了。
也好。
正好。
“我父親他昨日為何急着來找您?”林潇月問,她恢複了幾分清明。
“他想知道師妹的下落。”
“不止吧,還有别的,否則我也不會一大早就上門來。”林潇月隐隐覺得不對,如果隻是問師妹的下落,母親又為何一定要費盡心思把她拘在身邊?一定是有什麼和她相關的急事,一刻都不能等的那種。
上一代人總喜歡打着為孩子好的幌子東遮一點兒西瞞一點兒,她不得不诓一诓,總得詐一詐才行。
蘇靖斌心一橫,“因為昊謙,昊謙提出娶你為妻,你母親也急得不行。為免夜長夢多,你父母想把你許給啟墨,可是......”
這回林潇月是真傻眼了。
她擡腿就往外走,腳下生風,恨不能長出翅膀來。
憶棉和連雲聽到動靜,趕緊放下手裡的活計跟上。
蘇家父子攔也不是,追也不是,好在林潇月身邊的丫鬟他們都是見過的,很機靈很盡責,不至于讓自家小姐出什麼意外。
連雲和憶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跟在身後,也看不出小姐是氣呼呼的還是急匆匆的。但是進了巷子小姐的腳步還是沒有慢下來的樣子,憶棉小跑兩步攔在林潇月面前。
“小姐,您一大早沒吃東西,藥也不肯喝,若是累過了,身子可受不住。”
林潇月停下來,長舒了一口氣,幾步外的長街上,人來人往,店鋪的吆喝聲混着食物的香氣随風飄來。市井煙火總能喚回一些逃避的神識,那些挑着擔子的送貨郎,肩扛重物的搬運工,挎着竹籃的小家女,哪個不是在命運的軌迹上用力?
包括她身邊的連雲和憶棉,包括音訊全無下落不明的秋水,還有......她大哥昊謙,名噪一時的神童,首富家的長子,未來林家的掌舵人,一身榮華滿腹錦繡,卻也掙不開命運加以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