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房快步至此,一改方才高傲模樣,甚是恭敬地拱手道:“杭員外,杭夫人,杭少夫人,都督有請——”
起風了,層層疊之的高牆端上,紫藤還未及吐豔,便被風吹得長枝微垂。溫澄惴惴不安地跟在公婆身後,恍然憶起今日是驚蟄。
春雷乍動,萬物盎然。按照長洲舊俗,在驚蟄當日合該在家中四角熏艾,驅趕黴運。
然而自夫婿出事以來,她常常墜入噩夢,那些夢境裡杭湛不是倒在血泊中,就是成了冷冰冰的牌位,焉能有閑心想着過節事宜。
“都督到——”
溫澄随着公婆行禮,同時也有點愣住。
方亭哥哥換了身衣裳,寬衣博帶,氣質清雅,與方才那種浴血的肅殺感迥然不同。
“小春芽長大了。”晏方亭喚着溫澄的乳名。
杭父杭母對視一眼,心知救出湛兒的事有戲,如此大喜,他們面上藏不住,雙手顫抖地讓溫澄上前說話。
“民女見過都督大人,都督安康。”
晏方亭慢條斯理道:“方才還喚我哥哥,這會兒卻這麼見外。”
溫澄忐忑地望着他。
所幸這雙漆黑似墨的眸子沒有變。
黑得純粹,又黑得奇異——奇異地亮着能夠令她心神安定的光。
“……方亭哥哥。”
“何時成的婚?”
這個問題對于溫澄來說,既好回答,又不好回答,她盯着自己的繡鞋尖,輕聲回:“神光元年四月。”
“剛及笄就嫁了。”晏方亭繼續問:“是你繼母的主意?”
“不是。”溫澄看了公婆一眼,回道:“那一年杭家剛到長洲,就住在宣角巷張學究的書塾附近,我接送阿弟時與湛郎碰見過幾回……後來湛郎便到家裡提親了。”
晏方亭不置一詞,而杭父杭母也在這時感到氣氛古怪。但還未問到他們,即便心有疑惑也不好開口。
“張學究如今年歲幾何,身子骨可還硬朗?”晏方亭問。
張學究是他們少時的先生,從前總被晏方亭氣得吹胡子瞪眼,直呼再教下去,遲早短壽難安,惹得晏家夫人抄起晾衣竹竿追着晏方亭揍。
後來晏家出事,消息一經傳出張學究就直呼晏父不可能貪腐,願為其擔保。
晏方亭被押解入宮為宦,張學究更是為其掉過淚,拉着溫澄說:“可惜了,這小子雖淘,才氣卻是過人,先前還同我誇下海口要成為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這下進了宮,無法參加科考事小,若真受了刑,他心裡可怎麼過得去啊……”
憶起往事,溫澄眼眶微熱,“張學究去歲犯了腿疾,不良于行,書塾已經關閉了。”
晏方亭又問了幾句長洲的舊人、舊事,半晌後将目光投向杭父杭母,仿佛才看到他們:“長洲距京千裡之遙,二老舟車勞頓,不知……”
杭父杭母趕忙把來龍去脈道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晏方亭語氣随意,“令郎所涉案件确實在前陣子移交東廠,隻是此為機要消息,幹系甚大,具體的細節晏某不方便透露。”
“都督容禀,犬子隻是視師若父,關心則亂,一不當心說了胡話,實則他年幼不知事,哪裡懂什麼叛王、謀逆,這其中定然有誤會!”
杭父話音甫落,晏方亭很輕地笑了聲,“年幼不知事?敢問世伯,晏某這位妹夫年歲幾何?”
“這,這……”杭父被噎得臉色蒼白,在自家父母眼中,孩兒無論幾歲都是孩兒,怎的晏都督還較真上了。不過求人辦事的态度肯定要有,杭父斂眉答:“犬子今年二十又一。”
晏方亭擱下茶盞,緩聲:“及冠之齡,倒也說不上不知事。”
杭母率先反應過來。
杭湛身負功名,有能耐參試并脫穎而出的人,怎可能“年幼不知事”?
“都督見笑了,我家老爺憐子心切,昏了頭說錯話。”杭母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次禮。
良久,晏方亭沉吟道:“如此說來,還真是冤枉了妹夫。”
杭父杭母連連點頭。
“世伯、伯母勿憂,晏某視溫澄如妹,令郎便是晏某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今妹夫蒙冤,晏某身處廟堂,自當為其奔走。”
說這番話時,晏方亭的目光落在溫澄發頂。
“若世伯、伯母不嫌棄,還請在寒舍住下,妹夫的事如有轉折,晏某也好及時相告。”
這是再好不過了。溫澄三人從未想過晏方亭會留他們住下,皆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