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亮,負責灑掃街巷的役夫将工具或手提或肩扛,三三兩兩往街道司走。
路過烏鵲巷時,不難注意到那座僻靜的宅院前站了幾個人。
“晏都督日理萬機,幾乎夜夜宿在東廠,怎的每天還有那麼些人在私宅等候?直接上東廠求見不就得了?”
“這就是你不懂了,能打聽到晏都督私宅所在,這其中已然篩選掉一部分人;再有能夠候在私宅外不被驅趕,又篩去幾個。最終得以進入私宅的,少之又少,那可都是非富即貴之人。”
“嚯,這長安城啊,還真是處處分個三六九等!”
料峭春寒,晨風刺骨。杭母雙手攏在袖子裡,不動聲色地打量不遠處幾位男子,而後同丈夫私語:“我瞧他們的周身氣度,并非尋常人。天這樣冷,卻不進馬車裡等,而是眼巴巴守在大門外…看來這晏提督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竟叫這許多人都恭恭敬敬的。”
男子們亦投來探察的目光。
杭母不自在地别過臉。
光是探得晏方亭私宅所在,就花費了三百兩銀子。何況對方還是杭母的娘家表舅,竟然隻看錢面,不講情面,此事讓她怪沒臉的,生悶氣還不夠呢,被這麼盯着瞧,更是惱怒了。
“你再去同門房說一說。”杭母朝溫澄道。
“是。”
溫澄隻得硬着頭皮上前。
清晨的街巷人煙稀少,忽傳來格外明顯的馬蹄嘚嘚聲。
“晏都督,都督大人來了——”
“下官求見晏都督,請都督開恩呐!”
附近等候的人群蜂擁而上,卻又像是看見什麼駭人的東西,生生頓住腳步。
“哈哈哈哈屁大的膽子,不就是血麼,沒見過?”說話這人一身緝事廠官服,面上表情戲谑不已,甚至在看到對方被吓到後還故意縱馬上前。
駿馬奔馳的勁兒還沒散,不斷呼哧着熱氣,如猙獰的獸。再看每個廠衛身上沾染的鮮血,當真是觸目驚心。
果不其然,有兩個年紀大的已經捂住心口哎唷哎唷地叫,隻差狼狽跌倒。
“江烨。”晏方亭語氣淡淡,點到為止。
那名廠衛立馬收起嬉鬧之态,抿着嘴,一副老實相。
晏方亭輕夾馬腹,欲繞過衆人徑直入府。
溫澄立在階下怔怔看着。
強烈的陌生感,令她有些不敢确認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方亭哥哥。
恍然間腰側被推搡一下,杭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快去。”
繡鞋底與地面摩擦出沙沙聲,溫澄踉跄着近乎攔在馬匹前。
所有人的目光當即如銳利的箭雨投射過來。
溫澄手足無措,擡眸看向馬上之人。
然而終究不是少時了,他不會為她解圍,甚至都沒有認出她。溫澄莫名覺得有些氣悶,但公婆的目光有如實質,在催促着她快點進入正題。
“方亭哥哥,我是春芽兒…你還記得我嗎?”
馬上那人面無表情,反倒是他身後的廠衛江烨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探出腦袋睜大雙眼,要不是上峰還在這兒,他怕是要立刻躍下馬找溫澄問個究竟。
晏方亭一直未言語,臉上也冷若冰霜,明晃晃寫着“生人勿近”四字,這叫杭父杭母心裡咯噔一下。生怕惹惱了這位禦前大紅人,兩老趕緊上前,一人一邊拉住溫澄,強扯着她跪下。
“都督大人見諒,都督大人見諒啊!”
晏方亭垂下眼簾,視線在杭父杭母臉上掃過,又落在溫澄被攥皺了的衣袖上,盯住片刻。
“原來是長洲舊人。”晏方亭的聲音在晨風裡猶顯冷淡。
“對,是,是。”杭父表情瞬息萬變,連聲附和,“草民杭體仁攜妻賈氏、兒媳溫氏——”
恭敬之聲戛然而止,衆人大驚,隻見晏方亭身下之馬瞪着銅鈴般的眼睛,高高揚蹄,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三人,直入府中!
“哎唷這是要吓死人了!”杭母眼睜睜看着那青黑色的高頭大馬口鼻噴湧的熱氣擦過丈夫頭頂,駭得将要窒息,心神俱顫。
“什麼意思啊?他對長洲有恨不成?”杭母把丈夫攙起來,小聲嘀咕。
溫澄自己的心也快要跳出嗓子眼,但想到二老上了年紀,便默默輕撫他們背脊,為其順氣。
“要你好心了?”杭母氣不打一處來,拍開溫澄的手,“怎麼回事?你莫不是诓我的,實際上與這晏都督根本不熟?不然他怎會如此不給顔面,當街縱馬,驚吓我們這種平頭百姓!”
“沒有,媳婦怎敢欺瞞。”
溫澄正納悶,但時過境遷,方亭哥哥變得如此陌生,脾氣秉性多半與少時不同了,他在想什麼,她是真的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