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嗎?”晏方亭語态輕松,“我不覺得是羞辱,你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羞辱你做什麼,杭公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說罷,晏方亭擡了擡手。獄卒很快将牢門打開,另有幾個廠衛往裡間搬送矮桌、蒲團、酒菜等物。
“不管怎麼說,也是認識一場。本督勉為其難為杭公子設下陋宴,屆時就不親自送杭公子出京了。”
“一個月後便是本督與溫澄大婚之日,杭公子若願意,本督可以寄一份喜糖給你,好讓你沾沾喜氣。”
杭湛呸一聲啐在地上,旋即猶如發狂的蠻牛,把矮桌上的酒菜一掃而空。
“無恥之徒!狗殺才!那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太得意了,若非你采用卑劣的手段,她怎麼會……她怎麼會與我分開!”
罵來罵去隻有這幾句不帶髒字的,晏方亭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他執起僅剩的那盞薄酒,小啜一口,漸漸收起譏笑之色,雙目攫住杭湛,冷聲道:“犯蠢也要有個限度,你為人寫文章辯白,卷入謀逆案的時候,可曾考慮到自己還有個妻子?可曾想過你若死了,她在你家中如何自處?”
啪一聲,酒盞碎裂在地。
晏方亭聲音越發冷硬,“你被益王府帶走,吐露溫澄身份的時候,可曾想過她是你的妻子?你沒有,你隻盼着能有一方不俗的勢力幫你奪回溫澄,所以不惜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害得溫澄被人盯上。可惜,我沒死,你的希望落空了。”
“不,我不是,我沒有!”杭湛痛苦地抱頭,自尊如同那盞酒杯,碎了一地。
但他清楚地知道,與益王府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把溫澄牽扯進來他悔之晚矣,幸而晏方亭早就發現溫澄不對勁,命緝事廠及時出手,不然益王府得逞後怕是也會殺他永絕後患。
突然,杭湛瞧見晏方亭手腕上那一圈咬痕。
腦子像是生了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杭湛頓時暴起,舉全身之力撲向晏方亭。
“铮——”廠衛齊齊拔刀,銀光驟閃,七八把鋼刀橫在杭湛面前,無聲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溫澄娘家無用,你理應愛她護她。現在,你沒有這個機會了。”晏方亭如看将死之人般瞧着杭湛,“也别想着動什麼歪腦筋,若有下次,不可能再有人去益王府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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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草熏風暖的時候,走在河邊,光是瞧着垂柳都覺綠意盎然,涼快不少。
溫澄無心賞景,已經過去四五天,不知晏方亭有沒有救下杭湛,他不說,她不好主動問。
“頭回成親,也不知要準備些什麼,雖是交給仆役去辦,恐還有欠缺疏漏。”晏方亭晃了晃兩人相牽的手,“一會兒我們上西市瞧瞧?”
“好,都聽你的。”
入京許久,這是溫澄頭一回以遊人身份參觀西市。琳琅滿目,喧騰熱鬧,你來我往,摩肩接踵,卻是激不起一點波瀾,溫澄恹恹地跟在晏方亭身邊,任憑他拿什麼給她看,都點頭說好,乖順得猶如木胎泥塑。
漸漸的,竟是買了整整一車的物件。
“你,你這是做什麼,便是再有錢,也不是這樣肆意揮霍的。”溫澄抓住晏方亭的手,再不阻止,他就要買下貨郎的推車了!旁人是買椟還珠,他晏方亭是來者不拒。
晏方亭笑着揉揉她發頂,“夫人發話,豈敢不從,但這推車真的不要嗎?你小時候不是常說将來想做賣貨娘子,推車上都是各式各樣的有趣玩意兒,孩童們追着喊你,央你給他們便宜些,好叫爹娘同意買下。”
“那是小時候啊。”溫澄話音一頓,忽想起那時候晏方亭說:“那咱們自己的孩兒呢,若他吵着鬧着要一樣新玩具,你買麼?”
當時兩人就這個問題争了半天。
現在什麼都買得起了,卻已經物是人非。
“走吧。”
溫澄回過神來,發現晏方亭領着她登城樓。
“你要做什麼?”她眉毛皺成一團,警惕地豎起耳朵。
晏方亭被她的樣子逗笑,索性背起她,“放心,不是殉情。”
數十層台階,晏方亭就這樣背着溫澄,一階一階往上。他難得的沒再調笑,許是和她一樣,想起了少時。
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曾經無數次這樣趴在他背上,風吹過時幫他理順碎發,過門洞時微微低下頭,隻要叫一聲名字就能瞬間明白對方的意思……這些,是做不得假,也忘不掉的。
“方亭哥哥……”
聲音太低,以至于登上城樓之後風很快把這四個字吹散。
晏方亭把她放下,低頭看時,溫澄搖了搖頭,佯裝自己什麼都沒說。
在此處,能夠眺望大半個長安,同樣也能看清城樓下進出的每個人、每匹馬。
那是……杭湛?
溫澄快走兩步,扶在牆磚上。
杭湛!真是他!
溫澄回頭看了晏方亭一眼。
“答應你的事,做到了。”晏方亭道:“全須全尾。”
杭湛身邊站着七八個廠衛,但他絲毫沒有逃跑的意圖,隻是默默地望向溫澄。他想,離得這麼遠,她應該看不到他掉眼淚。
良久,杭湛揮了揮手,繼而轉身,登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