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乳燕窩粥、荷葉蓮蓬湯、時鮮三脆羹、猴頭菇炖雞……俱是些湯湯水水、軟爛好消化的食物。
溫澄在晏宅向來是有什麼吃什麼,從不挑剔,或者說不敢挑剔,今晚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說是沒胃口,想吃絲瓜粥。
陪侍在旁的膳房大師傅犯了難,呈上的菜色都是清清淡淡的,絲瓜粥更是淡口,不知有何不同。見督主沒發話,庖廚鬥膽問了句:“不知夫人想吃的是絲瓜瘦肉粥嗎?”
“不是。”溫澄聲音低下去,“就是普通的絲瓜粥水,綠綠的。”
“綠綠的,莫非是碧粳粥?”能在晏宅做事的庖廚也是開過眼界的,知道有一種貢米名為玉田碧粳,粒細長,米淡綠,烹饪起來有與衆不同的香味。
這時,晏方亭終于開口:“你先下去。”
另吩咐廠衛去京中尋絲瓜葉。
溫澄口中的實為絲瓜葉粥,卻又與那涼血祛暑的藥膳絲瓜葉粥有所區别,同人講不清楚,晏方亭索性自己去了膳房。
廠衛的動作到底是快,不多時膳房就開竈烹食了。
溫澄披着蓮青繡竹薄氅,倚在門口,望着晏方亭的背影出神。
這道粥食并非哪個地域的特色,而是溫澄尚且年幼時苦夏,晏家姨姨做來哄慰她的。做法不複雜,隻需把絲瓜葉清洗幹淨,待粥煲夠了火候,粥湯、米粒相融時放上。葉片飄在粥面,沾染清香,表面那層濃密粘稠的米油也因此呈現出淡淡綠意。
煲粥的間隙,晏方亭另起爐竈準備了幾個佐粥小菜。暫且停當後,他淨了手,頭也沒回地說:“站風口做什麼,嫌病症輕了?”
他背影籠在淡薄的霧氣中,帶着米粒獨有的馨香,溫潤柔和,使得話裡的刺都軟和了幾分。
溫澄揉了揉發澀的眼尾,走上前,從身後擁住他。
如同小時候他抱着她。
約摸四五歲時,爹爹讨了新的娘子,他們都同她說那位漂亮又高挑的新娘子就是她的新母親。所以她才會想要新母親抱抱。
可當她真正索求抱抱時,他們紛紛流露出格外誇張的表情,微妙的語氣說她忘了親娘,是個沒心肝的,怪不得被親娘丢下。
溫澄惶恐地收回雙臂。
流言卻像河邊趕不走的飛蟲,始終萦繞在周遭,嗡嗡嗡嗡。
她幹脆坐在石階上大哭。越哭,那些人越來勁。
是晏方亭臭着臉趕來,一邊訓她“有什麼好抱的,都是兩條胳膊一個胸膛,你自己沒有麼”,一邊緊緊摟着她,拽離河邊,爾後吃力地嘗試将她托抱起來,如大人抱孩子那樣。
後來晏方亭長大了些,抱她更順手,能夠輕而易舉地做到單手抱她,另一隻手掏錢買糖,也能夠一路背着她去看焰火,幫她摘下最高處的燈籠。
“咕嘟嘟——”
粥面滾着濃香的泡泡,溫澄逐漸回神,不好意思地退開。
晏方亭回頭看了她一眼,道:“坐下在這吃吧。”
“太燙了。”溫澄聲音低啞,似受潮的雲片糕。
“樂意哭就哭,忍什麼。”
溫澄搖了搖頭,卻不知自己在否認什麼。
分明是因為聽婢女說他生氣了,想哄哄他,才會主動提及絲瓜粥,才會主動抱他的。現在弄得她想長洲,想晏家姨姨,想過去的日子。
“過來。”晏方亭道。
溫澄淚水漣漣地擡頭,不明所以。
晏方亭起身,徑直走過去,把人抱在膝上。
看他拿起調羹,溫澄一下子明白過來,掙紮着要下來,“不用你喂。”
“你自己吃,吃到什麼時辰?又想拖時間不吃藥?”
“我又不是小孩子,會……會乖乖吃藥的。”
晏方亭面色稍霁,警告的語氣:“快點康複,别耽誤婚儀。”
說罷,卻沒有放下調羹,而是一手抱她,一手喂粥。
大人抱稚童才會這樣,體型上的差異使得喂食更方便,如今她成年了,同他手臂放在一起會打架。溫澄動了動身子,肩膀一沉,晏方亭的聲音從發頂傳來:“老實點。”
又問:“吃不吃魚?”
筷子都夾起炙魚了,還問她吃不吃。溫澄一邊腹诽,一邊張口,吞下那塊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