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這個小名是溫澄的親祖母所起。
溫澄時常覺得祖母擁有一副少女心态,說話做事都是明燦燦的,像極了漫山遍野的迎春花,蓬勃朝氣。與祖母相伴的那幾年,聽祖母喚她小春芽、春芽兒、芽芽,誰都會笃定地覺得自己是祖母掌心裡的寶。
祖母過世得早,溫澄直到六七歲才朦朦胧胧反應過來,祖母不會再回來了。
直到及笄後嫁進杭家,杭湛的祖母給溫澄帶來一股熟悉的感覺。雖然兩位祖母性格脾性十分迥異,卻同樣待她很好,後來更是偶然間得知杭湛的祖母與她的祖母姓氏相同,溫澄愈加覺得是祖母回來繼續愛她。
可是現在,連見祖母一面都做不到。
溫澄徘徊在書房外,月光将身影拉長。
過去好一會兒,這道身影才慢慢地挪動。剩下最後一步時,屋門忽然從裡面推開。
“找我?”
晏方亭身後,錯落地站着幾個男子,是江肅等人,約摸在談事情,據溫澄觀察,他們已經悶在書房超過一個時辰。
“嗯,還沒談完嗎?”溫澄兩隻手無措地扣在一起,應該去膳房端一碗湯羹的,好歹算個說辭,而不是像這樣把目的明晃晃寫在臉上。
江肅等人眼觀鼻,鼻觀心,但顯然是在等晏方亭。
溫澄于是道:“既然有事,你先忙。我……我回房了。”
溫澄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感謝這座宅院修得大而精巧,得以讓她拖延時間般慢騰騰走回去。
疊山流泉,嘉木繁蔭,此刻一花一葉都成了無聲而表情誇張的觀衆,在笑她懦弱——連一句想回長洲探望祖母都說不出口。
“怎麼瘦了?”
晏方亭的聲音突然出現,溫澄吓了一跳,匆忙回頭時還把腳給崴了。
“在自家園子裡還能崴到腳?”晏方亭聲音裡透着笑意,上前抱她,卻發覺崴得厲害。
借着羊角燈的光芒,他垂眸看了眼地面。此處用的皆是金陵運來的鵝卵石,疊山匠、造園師精心鋪設,以确保美觀。當然,适合人行走自然是第一需求。
此刻,地面卻有些坑坑窪窪。
“江肅。”
“屬下在。”
“最近幾個月,家裡進過新的人?”
江肅順着晏方亭的視線,不過幾息便已明了,“沒有。屬下立刻去查!”
溫澄被晏方亭抱在懷裡,手臂不得不摟住他來保持平衡。越過晏方亭的手臂,溫澄若有所思地望着江肅離開的背影,仰頭問:“怎麼了嗎?”
“無礙。”晏方亭隻覺得自己抱了團熱熱的綿雲,遂抽手探了她額頭、頸側,不似高熱。
剛欲開口,溫澄叫了一聲,把他摟得更緊。
“你,怎麼松手啊?”
很快溫澄便發現自己仍然好端端在他懷裡,并沒有如想象中跌落在地。
他竟然能單手橫抱她?
溫澄訝異的表情外洩,晏方亭彈過一個腦崩兒,并未多說什麼。
再聯想到他身上似有舊傷……也不知這些年經曆了什麼,明明分離時他還是個尋常的瘦高個,伏在他肩上會覺得硌人的那種。如今卻允文允武,還有那套劍術,她雖是門外漢,卻也看得出實力不俗。
停。
不要繼續了。
溫澄緊閉雙眼,強迫自己把對晏方亭的好奇從腦海中删去,拔除。
–
“啪!”
瓷碗在地上碎了個幹淨。
杭湛對這種看似豪邁的摔碗之舉不甚贊同,總覺得很粗魯,但今日破天荒地也跟着摔了一個,罵道:“閹狗真是狡猾!竟然把大伯安插的探子找了出來!”
後又憂心忡忡,看向坐在首位的男子,“大伯,閹狗會不會開始加強警戒?那我們豈不是沒法救出小澄?”
杭長信擁有和杭父六七分相似的五官,整體相貌更為硬朗,又因常年出海,皮膚較為黝黑。聽了這話,杭長信但笑不語,露出森白的牙齒。
“湛弟不用擔心,我們另辟蹊徑便是。”杭遊會意,安撫地拍了拍杭湛的肩。
杭湛卻不是很領情,肩膀一塌,避開了。
話還得從前段時間杭湛離家南下說起。
原以為祖母給他指了一條明路,投靠大伯杭長信,結果在驿站就碰上了對方。杭長信生意做得大,派頭也大,跟着數十個随從,身邊更是有一個養子幫忙打點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