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鍋子咕嘟咕嘟冒着奶白色的泡泡,騰騰熱氣不停歇地翻湧。溫澄看着被炖煮到軟爛的肉塊,有些明悟何為溫水煮青蛙。
四周不斷升溫的水給人一種溫暖的錯覺,麻|痹神經,誘人沉淪。
“啪。”
竺西的杯盞被重重放在桌上,溫澄下意識循聲看去,總覺得竺西是特意發出異響來提醒她的,溫澄于是斂起心緒,垂眸看着桌面,很是乖巧順從的樣子。
晏方亭道:“信的确燒了,但我知道裡面的内容,竺娘子,池殷一直記挂着你。”
竺西一反常态,沒有對此進行辯駁,而是以手支頤,看着食肆中顧客往來。
先帝即位後追封已故發妻為明成皇後,為其設立誕日,大周百姓每年為其慶賀,幾年過去,即便是涼州這樣的邊地,也會充滿節慶氛圍。
今日正是明成誕日,街巷陌頭四處彌漫着喧鬧的煙塵。小販攤主熱情叫賣招徕,婦人們一身素淨衣衫穿出花團錦簇之感,還有三兩孩童追逐打鬧,口中高興地叫嚷着:“今日吃肉糕,今日吃肉糕!”
明成皇後祖籍黃州,少時愛食肉糕,而先帝愛妻之心甚深,特在每年今日親手制肉糕以紀念年少時的情誼。這肉糕乃是将魚剔骨取肉,加入豬肉搗成泥,再添佐料,蒸成淡黃色的塊型,味道鮮美可口,令人嘗之難忘。既是一道佳肴,百姓樂為推而廣之,逐漸成為風俗。
“再愛吃肉糕,也終有膩煩的一日。”竺西淡聲道,“晏方亭,如果你來涼州隻是為了說些廢話,那我聽完了,走了。”
竺娘子一動,那位快化作雕塑的張小将軍立馬跟着起身,亦步亦趨跟在其身後。
路過夜市攤子,聽幾個孩童為最後一塊肉糕争執,竺娘子足下停頓,掏出荷包把攤子剩下的肉糕包圓了。
見攤主取完相應錢數,張小将軍伸手,将那枚竺娘子不要的荷包要了回來,跑到竺娘子身邊問:“阿姐,你不介意我收起這個荷包吧?”
兩人一前一後,漸行漸遠,竺娘子的回答再難聽清。
溫澄遂收回視線,望着燒幹了的牛肉鍋子,一時無言。
晚飯時沒有派上用場的帕子,在夜間的帳中發揮着最後的效用。墨色綢緞帕子不失風度地将溫澄的手腕與床圍捆|縛在一處,扣了一個活結,但她已經無力掙開。
晏方亭像嗜|血的獸,叼着溫澄後頸,熱氣噴散,将他的話聲模糊成一片,溫澄辨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說的是:“吃飯時在想什麼?”
他看得出?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溫澄緊閉着雙目,不願透露一絲一毫,直到快被撞碎,她掙紮着問:“你不信我?”
“信啊,我自然信你。”晏方亭唇瓣含笑,高于常人皮膚溫度的大手繞到溫澄身|前壓着她小|腹,“但你的這顆心瞬息萬變。現在,此時此刻,你想的是什麼?”
是身體裡邊屬于他的東西,還是他們兩人的未來,亦或是如何趁其不備犯下她暢想已久的事?
晏方亭不難發現溫澄很少在帳中流淚了。
他養了十幾年的小春芽,如他所想變得堅強,不僅不願分一點愛給他,還籌謀着殺了他永絕後患。他該感到欣慰的。
後半程晏方亭不再為難溫澄,綢緞帕子一松,她如一灘水緩緩化開。他将她摟抱在懷裡,輕拍後背,是要哄睡了。
孰料溫澄隻是失了力氣,并不困倦,她忽然問起竺娘子,“竺西,隻是一個化名,對嗎?”
“嗯,化名。”晏方亭不想多說,尤其不樂意在這種時刻提及旁人。他抖開綢緞軟帕,為溫澄稍作擦拭,她流的汗很多。
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難拼湊。或許早些年池殷還是太子的時候與竺娘子情投意合,但因為什麼緣由,竺娘子舍棄太子妃的身份,遠走他鄉。
池殷位高權重,有的是手段掌握竺娘子的行蹤,但實際上池殷選擇了另一種惡心人的法子——将她的生辰設為國朝的節慶,每到這個時候,普天同慶,紀念逝去的明成皇後。無論竺娘子去到天涯海角,池殷的存在感如影随形,或許還會聽人稱贊池殷情深義重。
溫澄沉靜地望着晏方亭,“你與池殷合該結拜的,一對惡心人的鼻涕蟲兄弟。”
“鼻涕蟲?挺新穎的。”晏方亭彎唇笑笑,“也隻有你能想出這個點子,不過池殷已死,我沒有同死人結拜的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