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是店家起早貪黑淩晨就鹵下的,鹵料多是常見香藥,簡單卻不失風味。溫澄一聞就知這鍋子難吃不到哪裡去。
再看那鍋香湯,炖得奶白,滋味入骨,再随手放些豆腐泡之類的配菜下去,待它們吸飽湯汁,這一餐飯食就成了。
見溫澄吃得高興,晏方亭笑了笑,給她倒上些解渴的飲子。對面坐的那位竺娘子并不客氣,挑唇道:“你這是緝事廠都督不當,改做嬌夫了?”
溫澄被這番話嗆到,狼狽咳了兩聲。
竺娘子說着抱歉,遞上帕子。
溫澄剛要接,錦帕就被晏方亭拿筷子夾走,換成他自己的帕子。他笑着說:“竺娘子說笑了,在外行走,不照顧自己的娘子,還照顧誰呢。”
“我不用你照顧。”溫澄壓低聲音警告他,再瞥一眼那方帕子,誰的她都沒有用,而是拿手背抹了抹。
見晏方亭欲張口,溫澄順手把那盤上了許久沒人動的涼拌苦瓜片推了推,朝晏方亭捏出一抹笑:“敗火,你吃正好。”
晏方亭從善如流,淡然動筷。
誰知這苦瓜長得碧玉一般,味道卻如此渾然天成——半點調料不放。
他沉默咽了,瞥見溫澄臉上的笑意,倒是慢慢覺出一股回甘。
“你怎麼知道我在涼州?”竺娘子吃了幾口牛肉鍋子就撂了筷。
顯而易見的原因是隔壁桌坐着那位虎視眈眈的少将軍,被人盯梢的滋味不太好,遑論這般明目張膽根本算不上盯梢,而是在……彰顯主權?竺娘子了然地笑了下。
晏方亭給溫澄布菜,又握了握她的手,算是暖和過來,爾後才擡眼回道:“張小将軍如何得知我來了涼州,我就是如何得知你在此地的。”
“沒意思。”竺西闊别京城多年,早厭倦了說話彎彎繞的方式。她手執酒盞,指甲輕扣在上,眼波流轉,想到張屏倒是不會彎彎繞,但問題就是太過直接,于是竺西略過張展炙熱的目光,轉而看向溫澄,笑問:“你們是如何來的,馬車?溫娘子會騎馬麼,不如待會兒我帶你跑一圈?”
“多謝竺娘子好意。”晏方亭把話接過來,“這番西行我奉了聖上旨意,請你入朝為官。”
他觑了張小将軍一眼,對竺西道:“看來竺娘子目前很需要一個理由離開涼州,我來的正是時候,不是嗎?”
竺西并不會為此感謝晏方亭,她隻興緻缺缺地說:“入朝為官有什麼意思,池家姐弟就逮着我榨幹?你代我回聖上……”話音一頓,竺西笑眯眯道:“說我腿斷了,癱了瞎了都行,總之有心無力,不适合為官。”
這番話信息量很大,溫澄慢慢放下筷子,總覺得“池家姐弟”指的是聖上與先帝。那麼這位竺娘子到底是何人?
晏方亭并未強求,反而轉了話題,“京城……你不打算回去了?”
“再說吧。”
晏方亭:“池殷死前托我給你送一封信,你想看嗎?”
竺西挑眉看過來,上下打量着,片刻後才緩緩道:“池殷不是你殺的?”
晏方亭很是坦然:“是我殺的。”
“那你還給他送信?”竺西失了興趣,“菩薩轉世?我看你也沒有佛光嘛。”
晏方亭笑道:“我自然不是菩薩轉世,所以當着池殷的面,我把信件燒了。”
聽到這裡,溫澄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想說真狠啊,連臨死之人的願望都不實現,還要當着對方的面毀掉。但轉念想起池殷的罪己诏,可以說晏方亭父母都是被池殷所害,那麼晏方亭恨池殷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麼說的話,晏方亭對池殷的感情很複雜,是知己是朋友,是君臣是仇人。但晏方亭比她強的一點是,他能下得去手殺了池殷,而她……
溫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拿得動短匕,有機會和他單獨相處,晏方亭因為蠱蟲身子虛弱——天時地利人和,明晃晃的可乘之機擺在她面前,還要繼續仁慈下去嗎?
她念着舊情,可晏方亭一如既往地管束她,就連竺娘子的帕子都不讓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