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的确自私,但深埋自私之下的軟土裡,卻盤根生長着一棵與之最不相匹、名喚護短的小樹。
就像飛舞閃爍的螢火蟲,注定要守護栖身的清河,都是宿命天定。
曾經在積元寺,她也為小夥伴出過一次頭,雖然換來皮開肉綻的鞭打和暗無天日的禁閉,但她一點沒後悔。隻恨胳膊太細,不能将那些惡人一一掐死。
也罷,就再心軟一次。
“你不蠢,我确實是個不喜麻煩的人。”
流螢語氣生冷,再配上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模樣,汪芷柔豈會不明白是何意思。
縱然萬般不舍,終歸還是一點點松開了攥着流螢的手,就在馬上要垂落到桌下的時候,那隻手竟重新被撈起握緊。
“但我既問了,就一定會幫你。”
汪芷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着那雙恨鐵不成鋼的眼睛确定了好幾遍,才敢抽動鼻尖,眼眶微熱。她使勁兒噙着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一點不願落下,生怕模糊了眼前這失而複得的奇迹。
委屈和失落,頃刻間煙消雲散。汪芷柔起身,狠狠撲向流螢,結結實實給了她一個大大擁抱。比從前在家跟娘親撒嬌時,抱得還緊。
流螢好不容易才扒開身上兩個章魚一般粘人的胳膊,仔細叮囑汪芷柔從這出去後定要一如往常。
“關采曼要什麼,你還是就給什麼。跟她哭哭窮可以,切不可帶什麼底氣。不能叫她察覺出異常。揭露還需從長計議。你我都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就算證據确鑿,也難将其一擊斃命。待我尋到機會,自會與你商議。”
見汪芷柔定定點了頭應承下來,流螢才美目一動,轉而問起,“方才說你可以再跟家裡要點兒錢财,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難道也可以互通皇宮内外?
那豈不是……
汪芷柔聞言下意識捂上嘴,眼神四下飄動。猶豫了半天,終是松歎一口氣,決心準備為自己的大意買單。
“你從外地來,不知這皇城宮其實也并非完全的密不透風。”
她壓低了聲,咬起流螢的耳朵。
“你知我爹爹是京兆府尹,他在任多年,一直與都内許多官員交好。上到中書門下、下至内侍宦官,凡安家在長安的,都願給爹爹幾分薄面。”
此事流螢也知。京兆府尹可是領管都城大小事的三品大員,治理轄區穩定、管理民事民生。住在長安的高官,哪個不是門丁興旺,他們可以自憑本事在朝上意氣風發,家中老少卻仍得靠“父母官”多加照拂才好順心每一天。
是以,若依靠她爹汪正隆的人脈打點關系,從宮外運送些錢财給她,的确不是什麼難事。
汪芷柔的話讓流螢有些心動。
“那你可試過?”流螢問得認真。
流螢也有東西想要互通宮外。若能确保這條線萬無一失,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奈何汪芷柔卻搖搖頭,說她不敢。
“難道你還不信汪伯父嗎?”流螢拍了拍她的肩頭勸慰道,“他既與你說了,就定能保證此法的安全。”
流螢還想說,全天下的父親都不會把女兒往火坑推。可話到嘴邊,她卻覺得喉嚨發緊,像糊了漿糊,怎麼也說不出口。
腦海裡也跟着閃起黑影,使勁晃了好幾下,才将黑影晃走。
汪芷柔沒注意到她的動作,依舊兀自斟酌着。她自是相信爹爹的。她所謂的不敢,也是怕萬一事敗,牽連家人。
但如今有機智聰慧的流螢跟自己一條心,汪芷柔心裡的擔憂實屬已減了大半。而且信人就要信到底,索性心一橫,一五一十與流螢講了起來。
原來汪正隆給女兒尋的是宮中食材采買這條線。
這條線上主要有兩個可靠之人,一是親自運送宮廷膳食的光祿寺丞顧大人,二是負責接收和檢驗膳食的尚食局陳食官。
宮中主子要求吃食新鮮,是以每日醜時前,宮人就需将整日所需都采備好。
主子入口的東西自是檢查嚴格,但一旦過檢進了皇宮,就不會再有人去尋麻煩。誰都擔心萬一就因自己多伸手碰那一下、或者打開多看那一眼再生岔頭,反而引火上身。
流螢微不可見點了點頭,心道這确實是條既及時、又靠譜的路線。
“顧大人的嫡親姐姐曾與我娘是手帕交,後嫁去了揚州。有一年爹爹公幹路過揚州,特代娘去探望姨母,發覺其長子天資聰穎,不忍埋沒,便征得同意将其帶回了長安。并以爹爹義子的身份入學國子監三年,年初才回揚州準備參加今年鄉試。”
汪芷柔跟流螢細細解釋起光祿寺丞顧大人為何可靠。
“當時顧大人還未考取到功名,老顧大人又早已辭官多年,因此能送崔阿兄進國子監求學的這份恩情,顧家一直都記着。”
“崔阿兄?”流螢聽出汪芷柔言語中的親切,故意讨嫌地挑眉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