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禧宮偏殿外有一棵老梅樹，虬枝盤曲。今日的北風打着旋兒，随便一晃，就将那光秃秃枝桠上覆着的一層薄霜抖落，像是老妪手中掉落的銀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流螢站在門口盯着看了一會兒，才叫寶珠揣好賀九儀給的方子離了偏殿。

臨邁出月廊前，又将系好的鬥篷解松了些。每走一步，鬥篷便鼓起來一下，等到了虞青禾的臨華殿時，已是鼓成了圓滾滾的一個大包。罩不住一點寒風。

片刻，虞青禾身邊的大宮女潤竹，跟着通禀的人一并迎了出來。

潤竹瞧模樣，應當跟寶珠的年紀差不多，但儀态規矩端得極好，一眼便知是個穩當的。

流螢跟着進了屋，見虞青禾已然倒好了茶招手邀請她，便行了禮準備坐過去，沒有太拘小節。

一邊随手解下鬥篷遞給寶珠，一邊寒暄說着今兒的天氣有多冷，這麼厚的狐毛鬥篷依舊擋不住。

或許是知道虞青禾平日與貴妃宋靈書多有往來，流螢瞧着她，晃眼間也會有幾分宋靈書氣定神閑、甚至刻意藏拙的影子在。

而虞青禾與宋靈書交好，也算是應當應分的。

宋靈書是中書令宋世昭之女，虞青禾是中書舍人虞議田之女，兩人入宮前便因父親同在一處做事的關系，見過幾次。偶有閨中設宴之時，也曾相互邀請，雖算不上無間手帕交，也是比旁人來得親切一些。

宮裡人皆知這層關系。

本還有對比自己深苑孤單而羨慕二人能說貼己話的，可時間長了，見到明明尊為貴妃的宋靈書卻一直被她低一級的賢妃阮清瀾打壓，便不再對這段姐妹情深眼紅。甚至有意避開二人，不想徒惹是非。

尤其對隻在婕妤位份的虞青禾，更是連想跟她處點頭之交的都沒有。非要硬說，也就隻有同宮住的姚夢芹，隔兩三日見了面還能說說話。

索性他們二人性子都是處變不驚的，倒也落個清淨自得。

流螢坐定嘗了一口茶，是很醇厚的普洱老茶，很适合冬天喝。但流螢不喜歡，無論冬夏，她都隻愛喝茉莉花，很便宜、很好得到的那種。

流螢又喝第二口，誇了句好茶，并問是什麼茶，說自己沒喝過。

“班章普洱。苦澀味重，但回甘持久。”虞青禾一邊溫聲說着，一邊給流螢的茶盞再次填滿。

她并未問什麼妹妹今日怎麼有空過來這種虛僞的客套話，而是好似猜到流螢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一趟，隻等流螢先開口說來此的目的。

但流螢卻不急，偏頭看了一眼兩手空空的寶珠，佯裝責怪打嗔道，“叫你拿會兒衣裳，怎麼還偷起懶來了？淨在到虞姐姐跟前兒給我丢人。”

寶珠癟癟嘴解釋，“主子莫氣，奴婢不是偷懶。隻那鬥篷太長，奴婢折了一折捧着還是就快拖地，奴婢怕磨壞了才挂上去的。”

流螢将鬥篷扔給寶珠後，确實看見她擺弄好些下也沒拿穩妥，自然也看見潤竹瞧出寶珠的窘迫，悄悄給她指了一旁的衣架子，讓她挂上去，能少些褶子。

“倒是潤竹體諒你。”

流螢隔空點了點寶珠，“都說奴才随主子，往後我還真得多教教你才是，省得再到别處遭人笑話。”

而後才轉向虞青禾，會心一笑，誇潤竹心思細膩，“潤竹看着便伶俐，想來不用怎麼教，就能讓姐姐省心不少吧？”

“不像迎春，那日竟被向昭容嫌棄連炭盆都生不好，特還遣了妙荷去看着。結果凍得妙荷小嘴兒紫白紫白的，定是一點沒合計來了文禧宮還得幹蹲門口生炭的活兒，這才穿少了。”

流螢語氣滿是同情，歎息搖搖頭，突然像是意識到這麼編排向若蝶實屬不敬，忙又為自己解釋道，“向昭容也是在意三皇子心切，什麼都顧不得。”

“但就是難為迎春了，盡心伺候了還要被攆走。或許隻有潤竹這般有眼力見的在跟前兒幫襯，才能省下許多事兒來。”

潤竹赧然沖流螢福了福身，承下贊賞，卻不曾逾矩道謝，隻等她家主子言語。确實沉穩得緊。

然虞青禾就那麼一直安靜聽着，隻等流螢徹底不說話了，才淺笑回應。不提潤竹，隻說說她這兒來的人向來少，沒那麼大規矩，叫流螢不必在意。

“下次若姚美人那兒不方便，可先到我這兒坐坐，總比偏殿暖和些。”

虞青禾的主動邀請讓流螢有些意外。這種來坐坐的假客套通常都是從一進門就開始了的，可虞青禾此刻才說，倒像是摻了有幾分真誠在裡面。

不過這個念頭僅在流螢腦海裡短暫出現了一下，就被更重要的信息取而代之。

“其實方才去了一趟偏殿倒是算湊巧了。”流螢幸幸說道。

“太醫署派來的那兩個太醫正好也在偏殿整理東西，我進去一看，有一個還是平日為我把過脈的。當即便叫他給我瞧了瞧，開了個治風吹頭疼的方子，準備回去時順路到太醫署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