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回到半個月以前。
深夜,空無一人的郊外馬路上,一輛大巴車緩緩停下,暈黃色的燈光裡,一名穿着寬袍大袖,束着高馬尾,卻腳踩拖鞋的女孩從車上走下來,站在破舊的車牌前,看着大巴車離開。望不到盡頭的馬路,時有時無的林中鳥叫聲,還有懸在高處向遠處延伸的一盞盞路燈,以及,月亮,定格在塔吊之外。
這一幕幕看起來是靜止的,實際上時光是流動的。一顆黑色的、小小的、毛茸茸的腦袋從女孩的後頸探出來,四處看了看,發出輕巧的一聲嘤咛。
“我們到啦,和藹,可是接下來該往哪裡走呢?我不認路。”女孩把挂在脖子上的一條紅繩拉出來,找了個有明亮光線的地方,将挂繩上的一顆黑色棋子放在右眼前,閉上了另一隻眼睛。看了一會兒,她有些洩氣道,“随便走吧,要是走錯了就再回來。”
可是哪有走錯這一說呢?她沒有準确的目的地,也不喜歡走回頭路。雖然脖子上挂着一個地圖,但是她不知道那是哪裡來的,她又為什麼要相信它的指向。
已是淩晨。城市的街道上各處燈光都亮着,隻是人影稀少。她走進了一條陌生的街道,可是在這裡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一家小小的店鋪,招牌以橙黃為底色,用白色的正楷字寫着“安心的小房間”五個大字,右下角一行小字是“寵物醫院”。女孩站在門口,隔着玻璃朝裡張望許久,隻見一群鬧騰的小動物之間,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在忙活。
夏季的夜晚并不冷。隻是女孩因為口袋空空而感到窘迫,習慣性的擡眼望向天空,悲涼更甚。
這時寵物醫院的門開了。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約莫四十歲左右,戴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長得周正,手裡提着兩隻黑色垃圾袋,看了一眼門口站着的女孩,先去丢了垃圾,回來時再看了一眼,走到門口,踏上了一層台階。他停下了,扶了扶并沒有滑下來的眼鏡,轉身向女孩詢問,“你是來為寵物看病的嗎?”因為女孩懷裡的小動物并不是他所認識的,像是貓又不屬于貓,所以才稱之為“寵物”。
女孩下意識朝兩邊看了看,确定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連忙開口回答,結結巴巴說出了來意,“不好意思……嗯……我……我在這随便走走……和藹受傷了……嗯……是我的貓受傷了,‘和藹’是它的名字,你能幫忙……看看嗎?可是,我沒有錢。”
“先進來吧。”醫生拉開門,站在一旁,邀請女孩進去。
“它的名字真有意思。”既然女孩說是貓,他就暫且權當這是一隻貓吧。醫生查看了小貓的傷勢,并無大礙,用了一些藥,再包紮上便處理好了。這是一隻純黑色的貓,長着長長的鬓發,看起來更像是獅子,眼珠微微發綠,偶爾與之對視會讓人渾身發涼。在許多人看來,黑貓是不吉利的。
“是我起的。因為它性情很溫和,不像另外一隻,動不動就張牙舞爪的,可吓人了。”女孩感恩醫生相助,言語之中盡力表達自己的讨好态度。
“你媽媽還好嗎?”
“什麼?”女孩沒能明白醫生的話。
醫生看了她一眼,眼底隐着笑意又低下頭替小貓保養皮毛。“家裡還有一隻一模一樣的貓嗎?”
女孩并沒有想到醫生的話裡有什麼問題,繼續高高興興的談論,“應該不一樣,我沒有見過。不過,醫生,它多久能痊愈呢?”
“一個月。”醫生洗過手,去别處忙活了一會兒才回來,手裡端着兩個盤子,一個是貓糧,一個是三明治。小黑貓聞了聞,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咬了兩口。而那女孩找了個寬敞的狗窩,躺在上面睡着了,兩隻赤裸的腳丫踢掉了拖鞋。
待第二天,陽光喚醒了她。女孩起身,撫摸着懷裡的小貓,盯着牆上的鐘表看了好一會兒,默念着什麼才告訴小貓,“已經九點了。”
她找遍了店,沒有看到醫生的人影。桌上擺着幾樣早餐,旁邊附帶字條,大意是桌上的東西是為她準備的,還有一個信封,是給她的禮物。信封裡裝了一些錢。她吃掉了早餐,出了門,轉身朝這家店深深鞠了一躬後離開。那信封裡的錢她沒有動。能夠安穩度過一夜,吃一頓飽飯,還為和藹治傷,這已經是莫大的恩惠。女孩懂的,其他的好處不能再接受了。她會記着這些恩情,日後有機會一定會回報。“安心的小房間”,一家寵物醫院,醫生姓林,名為厚載,實際年齡比看上去大多了,是五十八歲,她會記着。
接下來,她要去找一個地方,在那裡找一個人。在這錯綜複雜的城市裡,有些字她還不認得,别人說得東南西北她也分辨不清,總是兜兜轉轉回到熟悉的地方,再重新開始。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眷戀熟悉的地方,就算隻到達過一次,也比完全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安心。她不禁責怪自己,到底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了。
櫻州藝術學院。女孩站在門口盯着來來往往的人,生怕漏掉了哪一個。保安過來将她趕了又趕。
“姑娘,你要不然回去問問清楚要找的那個人是哪個專業,哪個年級的再來?”保安好心提醒。畢竟這樣尋找恐怕得花些功夫。校門不止一個,她也許不清楚。她不是學校的學生,隻說要找一個叫作惠子逢的人,問起其他信息,她一概不知。問她找他做什麼,女孩起了警戒心,站得離保安遠了一些。保安也怕這姑娘看着沒有威脅,實為毒蠍,也就放任不管了。
時間過去了大半天,女孩也有些着急了,開始攔住人問有沒有見過惠子逢。
“惠子逢?不認識。”
“惠子逢?我認識好幾個惠子逢,你要找哪一個?”有同學幫忙給那個叫作惠子逢的人打了視頻電話,結果并不如意,不是女孩要找的那一個。
“你到底找惠子逢幹什麼?有他照片嗎?”保安又按捺不住,跑出來要幫她一把。
“照片?沒有。”女孩呆呆的,忽然間靈機一動,“我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有紙和筆嗎?哥哥,我能用鉛筆畫出來。”
短短幾分鐘,寥寥數筆,一張俊秀的男相便成型了。保安大喜,激動道,“早點畫不就成了!唉,宋時文,這兒有個女同學找你老鄉的,你幫她找找!”
被叫住的男生走回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女孩,壓制住笑容,拿出手機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