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小和尚突然被一聲貓叫驚醒,仔細聽着窗外的動靜,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他睡不着了,于是借着月光用打火機點燃蠟燭,套上玻璃罩子。在房間裡點蠟燭這事是他偷偷做的,可不能被别人瞧見。
他走出房門,看見頭頂的月亮格外明,,地上明晃晃的一片,根本用不着順手帶出來的手電筒。既然醒了,那就盡忠職守,好好巡視一番,他想。在過去的很多個夜晚,他基本上都是這個時間醒來的,早已養成習慣。不過,他常常會坐在那棵上千年的紫槐樹下感歎,自己為什麼會睡不着,或者,想些别的事情。
這座廟,白天人煙稀少,香火不旺,晚上也十分安靜。總是八點關門,各處巡視一遍燈火,吃飯,睡覺。生活就是這麼簡單。他有時候會穿上院内主持華麗的袈裟去附近的景區賺點外快,這事明面上是不被允許的,而私下裡領導樂意。他現在有吃有喝,有這麼一份長長久久的清閑工作,每月也有點小錢進口袋。他并不需要多少錢,為什麼還要去做那份工呢?他想,自己大概還是沒有忘記俗世的樂趣——賺錢。
走過長廊,他很快的浏覽了一遍寫在牆上的經文,不明白那些文字在現在這個社會到底還剩下多少會被人們信奉。他已經讀了将近十年,心底并沒有把那些句子變成自己修行的目标,或者是準則。
春夏秋冬,風吹葉落。明月高懸,有心可依。他滿足的是這與世無争的生活。借和尚的身份來達到這一目的,算不算和這廟宇外的其他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小和尚先繞着寺廟的圍牆走了一半路程,進了後院。這裡如世外桃源一般,院落景緻是經過大師設計的。亭台樓閣,軒榭廊坊。峰回路轉,池魚九曲。梅蘭竹菊,瓜果蔬菜,樣樣不缺,件件不少。師父偶爾會在最高的亭子裡會客,身邊便是一道瀑布,水花四濺,擊石破空。在深夜裡,這聲音顯得瘆人了。他連忙退回前院,從塔後轉到前面。
屋檐下的燈籠是暗的,亮的是前幾年新裝的電燈。天亮了才會關掉。塔前是一尊雙面魔神石像。面對寶塔的那一面看起來像鐘馗,戴一頂官帽,滿臉胡須,身材挺拔,左手揮一柄锏,右手執戟,張開大嘴,怒目圓睜。背對寶塔的一面石像笑臉相迎,左手提籃,右手捧花。
百年以前有學者談論過此地,他認為這座建築并不屬于佛教文化,隻是沒有講出根據。如今流傳下來的東西隻有這座塔和塔前的這尊石像,以及那棵上千年的老槐樹,更加難以研究它的曆史起源。
小和尚盯着石像看了好一會兒,同往常一樣,期望這石像能說出點什麼就好了。千年以前,是誰把他們搬到這裡的,他們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又是什麼樣子的。石像兩邊分别種了一棵相思子,上面挂着香客們的祈願帶。有的挂在樹枝頂端,在最高處飄揚,更多的是一般人能夠得着的高度。小和尚随便看了一眼,發現有一根不太對勁。
倒不是那帶子挂的位置有什麼不對勁,而是帶子上有一股野獸的味道。随着帶子在風中飄動,或前或後,那種味道也或近或遠。這不符合常理。他打開手電筒,準确的找到了隐藏在重重疊疊的祈願帶之間的那條與衆不同的帶子。它的末尾閃着細碎的金光,小和尚用手一撚,手上沾了一層金粉。帶子上寫了九個字,擠得滿滿當當。隻是那字,他并不認識。
小和尚瞬間警覺起來,立刻感到背後有動靜,用手電筒往塔頂一照,在那條光路盡頭,看到了一個穿着斜襟黑邊的紅衣人正用手臂擋着眼睛,一條黑色的影子迅速蹿到了那人背後。
是誰?小和尚想。他的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亡命之徒,流竄到了這裡?手電筒快速轉移方向,指着自己腳下。他再次照過去,卻見那人影已經不在原位置了。小和尚淡定的關掉了手電筒,靜靜看對方表演,心裡思考那到底是何方神聖。
塔後是一座廟,地基大概在塔的中間位置。所以盡管那個人藏到了塔後,但是他的影子清晰的落在了廟牆上。此刻他正向一隻靈活的猴子,下台階一樣一層一層往下跳。也許真的是猴子呢?小和尚看了許久,他已經不怕了,甚至期待他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容。
到了地面,影子便消失了。小和尚看到陰影裡有東西在移動,正緩緩地朝自己靠近。
他打開手電筒。那人再次用寬大的衣袖擋住了臉。
“你能把它關掉嗎?太刺眼了。”
說話的人是女聲。小和尚把手電筒轉移方向,那人将衣袖慢慢放下來,他看見她赤裸着一雙腳。
“腳不硌得慌嗎?”
他們正站在一片小石子鋪成的地面上。然後,小和尚自然的擡眼看向了面前這人的臉。怎麼說呢?他覺得和這人的距離很遠。就像是看一個外國人的感覺。明明是一張同胞的臉,但是他和她完全沒有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的相似感。
“你還記得我嗎?”藏月鬼靈精怪道,歪着腦袋,大大的眼睛水靈靈如挂着露珠的葡萄。
“那你還記得我嗎?”小和尚實際上是不清醒的。他覺得此時自己那一向聰明靈光的腦袋瓜一下子生鏽了,停滞在某一秒,越陷越深。問出這句話完全是在鹦鹉學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