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花駭然怔在原地,本能的擡起雙臂護住頭顱要害。
嘶嗤——
随之響起的卻是一道刀刃劈砍的聲音,接着濕冷微溫的液體噴濺到蕭千花的臉上和身上,讓她的身體猛烈發起抖來。
耳邊是惡獸殘軀在地上扭動的聲音,直到那對紅色眼瞳慢慢向她走來,蕭千花總算找回些許意識。回過神來的蕭千花立刻撲向紀雪笙,隻有抱住女孩微涼的身體,才能讓她感到安心。
“雪兒,雪兒,你沒事吧?”
黑暗中,蕭千花看不見她的狀況,差點就要當場動手摸索起來。紀雪笙将雙刀送回腰後的鎖扣,抓住她想要胡亂摸索的雙手,半晌,才用細微的聲音道:“沒事……”
蕭千花聽她氣息微弱,以為她受到傷害,急得都要掉落淚來。但她黑暗中不能見物,隻能讓紀雪笙帶她出去。
雪女牽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好在土龍這種惡獸沒有群居的習性,她們一路無驚無險的走出地牢。直到此時,蕭千花都還心有餘悸。
小龍王一見天光,最先看到的就是紀雪笙滿手滿臉的血污,險些駭得魂飛魄散,在将她翻來覆去,裡裡外外的仔細檢查過後,發現這是土龍的血,蕭千花這才安下心來。
也就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胸前和臉上都有股粘膩的血腥味,她和雪兒現在就是半斤八兩。
沒有人會喜歡血腥的味道,更不會想要這種味道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兩個愛幹淨的小姑娘。
蕭千花驚魂未定的帶着紀雪笙回玄霄宮,她們兩人這副模樣理所當然的惹來雲都居民和衛兵的頻頻側目。
但蕭千花沒有理會這些視線,心裡卻羞愧難當起來。
她想起自己在地牢中被惡獸驚得愣在當場的醜态,想起她身為師姐卻讓師妹替她抵擋危險的無能。如果不是雪兒武力高強,倘若她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不但師父不會原諒她,她也不會饒恕自己。差點,她就要再次失去重要的人。
在此刻,蕭千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軟弱,也明白日後師妹的成就定然會遠遠超過她。她想要不被抛下,就需要超過現在百倍的努力,就算隻能接近一點也好,她不希望自己連仰望她的資格也沒有。
在衛兵審視的目光中,蕭千花和紀雪笙回到玄霄宮。首先要做的就是換洗掉那身濺滿土龍腥血的衣裳,等沐浴更衣之後,蕭千花就帶着紀雪笙去玄霄宮的禁地聖壇。
人在遇到危險和困擾時,總是會本能的尋找親近的人的幫助,就像漂泊的小船總是會尋找港灣的庇護。無論是蕭千花還是紀雪笙,她們現在最親近的人,毫無疑問就是風劍心。
滄海的禁地聖壇就在玄霄宮的後山,但禁地二字是相對級别不夠的人來說的,譬如普通民衆和玄霄宮的内侍,對四天部和四大門的各部主事來說,聖壇并非什麼絕不能踏足的禁地。
當然,會有這樣寬松的條例,完全是因為禁地之中其實并不存在什麼秘密。既沒有什麼天材地寶,也沒有什麼絕世神功的秘籍。
這裡面除一座用以祭天敬祖的祭壇之外,别無他物。
蕭千花和紀雪笙是新任尊主的徒弟,風劍心又沒有給出禁止他人踏足聖壇的禁令,執守壇外的衛士當然就沒敢攔。這也不是她們第一次來這座聖壇。
蕭千花和紀雪笙第三次來這裡時,已經不再對銘文聳立的巨石感到驚奇,也不再對巧奪天工的祭壇建築歎為觀止。
祭壇中央的少女身着紫衣,盤膝而坐,閉目凝神。她的周身逸散出猶如千刀萬劍的真氣,身體纏繞赤紅血霧,以她為中心,祭壇周圍就像是奔騰着浩瀚的滄海狂流,讓人無法接近。
但見她時而左掌右拳,忽然左拳右掌,拳動時震雷滾滾,掌出時天風招來,鋒利如刃的劍氣和妖魔般的血霧融合,顯得更加的霸道淩厲。
風劍心這時已經得到滄海阿修羅部的《修羅典》全本,并且已經開始嘗試将四部秘典融會貫通,練成完整的《玄都秘要》。
當日她憑藉天雷淬體的契機曾經短暫的達到超凡入聖境,但之後自絕經脈,使她的武功修為退回到登峰造極境。如今想要重修聖境,她不能再仰仗天雷的機緣,修煉《玄都秘要》就是她唯一的途徑。
《修羅典》是伐部不傳之秘,本來就算是尊主也無權借閱,但此刻風劍心身負滄海回歸中原的希望,易焚禅也隻能破例傳授她阿修羅部的鎮部寶典。
風劍心身懷神玉異體,還曾開靈啟慧,艱深奧妙的《修羅典》在她看來是觸類旁通,練來也是一日千裡,迅速就在體内開辟出第四個丹田。
四個丹田同時運轉,但每用出一門神功就需要調度相應的氣海内力,即使風劍心修煉得運用自如,如臂使指,每次轉換功法時仍能感覺到内力滞阻,真氣凝澀。
四天部的四部秘籍分别對應四種内力運行方式,四者存在難以逾越之藩籬。
但風劍心練武的天資絕慧,在反複融會貫通四部玄功之後,竟也從無法逾越的藩籬之間窺到一星半點的武道真髓至理。
按理說,四部玄功本來就衍化自初代祖師從昆侖天碑帶出的《玄都秘要》正法,四部玄功看似大相徑庭,實則存在若有似無的關聯。
其中《千劫經》強筋鍛體,《天物刃》化虛練氣,《修羅典》汲元凝血,《陰陽律》淬魂修神。四部合一,道法通達。
現在,經過反複修煉,她已經能隐隐觸碰到那層真理之壁,或許,隻差某個契機,隻差看透真髓奧義的慧眼,她就能一朝頓悟,豁然開朗。
風劍心已察覺到蕭千花和紀雪笙的靠近,應該說,此時整座聖壇都在她的感知範圍之内。但她對小龍王和紀雪笙有着近乎無限的寬容,所以任憑她們闖入,也并沒有制止。
事實上,她們早已達成某種默契。風劍心在修煉時,也會允許蕭千花和紀雪笙在聖壇中鍛煉武藝。
但今天的紀雪笙明顯不同。她居然開始走向那座聖壇,走向風劍心的方向,這在以往的修煉中是沒有過的事。這讓蕭千花非常意外,就連風劍心的眉都不禁稍稍斂緊。
“雪兒!”蕭千花急忙叫住她。
紀雪笙卻還置若罔聞,依舊一步一步的向聖壇走去,甚至還拔出腰後的魔刀。
這種危險的舉動讓蕭千花呼吸都要停止,也讓風劍心終于睜開眼睛。
她不認為紀雪笙會傷害她。當然,就算她的武功還沒恢複到巅峰時,現在的紀雪笙也無法傷害到她。
但是,她發現紀雪笙的模樣很奇怪。她鮮紅的眼瞳似乎變得更加豔麗,豔麗的眼睛裡面卻沒有神采。
風劍心超絕的五感已經能嗅到伴随笙兒卷過來的血腥的味道,就連那把魔刀上詭異的紋路都愈發鮮紅欲滴。
風劍心忽然想起什麼。
傳說天命是一把邪性極重的魔刀,其本性貪婪嗜血,桀骜不馴,殺心越重,心性不穩的人越容易被刀中妖魔所趁,被侵魂奪舍。
現在紀雪笙的這副模樣,就很像被刀魂奪舍的傀儡。
難道……
“笙兒,你……”
風劍心站起來,正準備叫回她的魂魄。紀雪笙卻舉起刀,向她身邊刺去。
喀哒……
與其說這是刀尖刺進石頭的聲音,倒不如說這是刀尖嵌進石台縫隙的聲音。
“師父!”小龍王這時追過來,看到這般場景,立時想到紀雪笙在舊壇中的舉動,“雪兒,她以為這祭壇裡有機關,這把刀就是開啟機關的鑰匙。”
蕭千花正要阻止紀雪笙繼續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卻聽到“轟隆隆”的,巨石摩擦移動的聲響。她定睛看去,卻見紀雪笙面前的祭台竟然真的正在向兩邊緩緩打開,露出石台中的某處暗格來。
蕭千花已經驚得目瞪口呆,就連風劍心也大感意外,她從來沒想過,這些時日以來,她修煉的石台中,居然還隐藏着一處暗格!
等暗格完全打開,裡面的石盒就已經完全暴露出來。紀雪笙懵懵懂懂的就要去取,卻被風劍心擋住,還讓蕭千花把她拖到身後。
她當然不是見寶起意,想要獨占寶盒,隻是這匣寶盒來的蹊跷,也不知這裡面有沒有機關毒箭,她作為師父,不能讓徒弟去冒這個險。
等她蕭千花和紀雪笙退後,風劍心右掌向前探去,使出擒龍控鶴的功夫,将石匣隔空吸在手中。确定石盒表面無毒之後,她這才探眼看向寶盒。
這石盒表面已經出現歲月侵蝕的痕迹,但暗格内部近乎密封,所以痕迹很淺,不過也能看出這匣寶盒流淌過極長的歲月之河。
石盒正面纂刻着三行小字。
遺我天魔法,留贈有緣人。
落款是:滄海雲洛代完顔前輩傳授。
雲洛?這是滄海初代先賢祖師的名諱。完顔前輩又是誰?能被雲洛祖師稱為前輩的,至少也是四百年前的人物。
既然是雲洛祖師的傳授,那這寶盒裡應該沒有什麼害人的機關。風劍心暗道。她在季涯深和滄海衆人這裡聽過許多祖師的傳奇故事,和滄海的後人一樣,對這位掃蕩八荒十魔的劍神心馳神往,推崇備至。她不認為這樣的傳奇人物會在寶盒中布置暗箭傷人的陷阱。
蕭千花和紀雪笙見她無事,也悄然從身後跟過來。當看到“完顔前輩”四字時,小龍王忽然道:“完顔前輩?難道,是那位刀魔完顔绡?”
風劍心好奇,“你知道?”
蕭千花颔首道:“這裡的《舊錄遺書》中記載,傳說五百年前有位刀魔完顔绡前輩,也就是這把刀的主人,曾經憑藉此刀橫掃宇内,威震八荒。”
風劍心聽着刀魔和完顔绡這個名号也覺得似曾相識,但具體在哪裡聽過,記憶又似乎有些暧昧起來。好像義父季涯深說過,又好像聽師叔紀飄萍也提起過。
如果這位完顔前輩就是那位刀魔,那雲洛祖師代完顔前輩傳授的,難道是……
風劍心正想打開石盒,卻發現這石盒雕刻精細,渾然通體,似乎并沒有打開的縫隙。風劍心翻來覆去,才在石盒側面找到一道幾乎難以看見的裂隙,盒頂還有個不規則的凹槽,像是插入鑰匙的槽孔。
風劍心登時覺得麻煩起來,她沒有鑰匙。
蕭千花見師父捧着石盒沒說話,試着将石盒拿過來。拿過石盒,蕭千花翻來覆去的查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索性道:“師父,咱們能不能用刀把它劈開啊?”
風劍心想也沒想就拒絕道:“這是雲洛祖師傳下來的東西,你我若強行破取,豈非對祖師不敬?”
蕭千花也覺有理,紀雪笙這時已經清醒,她從蕭千花處取過石盒,她撫摸着那道凹槽,忽然望着風劍心道:“師父,這裡……”
她的眼神充滿期待,風劍心當時沒明白,隻是道:“這像是鎖孔,我看過,和那把魔刀的形狀并不匹配……”
話音未竟,風劍心倏忽怔住。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哪裡曾經見過那樣的形狀。而那件東西,現在就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