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挾持神情恍惚的玲珑走出天樞外門，她帶來的邪道魔徒則押着三十餘名人質堵在天樞殿大門的出口，一旦正道群雄輕舉妄動，他們立時格殺勿論。

縱然符靜慈和紀飄萍再怎麼心急如焚，也隻能莫可奈何的看着那抹绯色麗影消失在青白石階的盡頭。

直到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過去，确定月姬已經遠離七星頂的地界，邪道群魔這才放開人質，迅速往峰下撤離。

“快追！”允正賢振臂喝道。

“慢着！”秦逸城斷然止住，他虎目掃視群雄，道:“我既已允諾放她走，怎能背信棄義？諸位若是要追，盡管自便。”

那妖女武功高強，帶來的人更身手不凡，群雄雖然勢衆，但劍聖若不出手，他們未必是九幽邪道的對手。之前被制住的江湖高手，想起被利刃抵住脖頸的感覺，更是心有餘悸，登時躊躇。

秦逸城沉聲道:“昏禮繼續，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我劍宗也沒有雁妃晚這個人！”

再說月姬帶着雁妃晚下到峰前，七星頂劍碑處停着一架馬車，至于守山的弟子卻早已不見蹤影。

想來也是，若是鎮守山門的弟子在，月姬和她那幹邪道群兇絕無可能悄無聲息的潛到天樞殿去。

雁妃晚意識漸漸回籠，正想問問守山的弟子被她弄到哪裡去，現在是死是活，月姬看出她的心思，暗暗笑她傻。

都被人逐出師門，卻還想着她那些同門。

“别擔心，我沒有……”

月姬正想告訴她自己特意把人綁起來扔在兩邊的樹林裡，忽然咽喉血氣沖湧，蓦地吐出一口血來。

玲珑立時感到心驚肉跳，想也沒想就過來扶住她，“你怎麼啦？”

月姬用衣袖拭去唇角的血迹，暗暗運功壓住胸膛的血氣，苦笑道:“劍聖不愧是劍聖，若非我有金身護體，恐怕已經死在他的劍下。”

說着，她躍上馬車，伸手朝雁妃晚遞去。

玲珑滿臉糾結，她知道她不該跟她走，但現在她被逐出師門，無家可歸，素來冷靜自持又極有智略的她驟經變故，忽然就大失方寸，六神無主。

月姬見她猶疑不定，悄聲歎息，忽然跳下馬車攬住她的腰将她抱到馬車上。玲珑這時還驚魂未定，月姬就已經讓人揚鞭駕馬，趕起車來。

月姬看着神情還有些呆呆傻傻的雁妃晚，忽然就覺得她可愛的緊。總是智珠在握，算無遺策的玲珑沒想到也會露出這種迷茫無措的表情。

真是，惹人憐愛……

但此刻的她雖有興緻，卻沒有餘暇和她你侬我侬，卿卿我我。

她盤膝入定，兩手環結在腹前，開始運功療傷。

劍聖劈出的那一劍不可謂不狠，若非她早有準備，今日就已命喪他手！

玲珑看着她，手無意識的伸向雪名，摩挲劍柄。劍就是劍客的第二生命，對于劍客而言，觸碰到劍的時候總是能讓他們感覺到内心的平靜和安甯。尤其是在雁妃晚現在無所适從的時候。

當她觸摸到雪名清寒的質感時，意識和思緒就開始漸漸清楚，再看向舒綠喬時，眼底已經浮出晦暗的情緒。

月姬的顱頂有熱氣蒸騰，這顯然是她正在運功入靜的征兆。這種時候最忌諱被人驚擾，一旦受到刺激，極有可能會導緻她走火入魔，輕則經脈俱損，重則武功全失。

可以說，這時雁妃晚隻要向前拍出一掌，就能将這個害自己被逐出師門，聲名狼藉的妖女命喪黃泉。

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

她的眼神時晦時明，看着月姬的臉，視線開始恍惚起來。不知她心中是否有考慮，是否曾糾結過，但直到馬車駛到安陽，月姬運功完畢，兩人在馬車裡始終相安無事。

舒綠喬緩緩睜開眼睛，立時就和雁妃晚望着她的視線相觸。月姬露出溫和又暧昧的微笑，耳尖悄然沁染薄紅，“怎麼啦？這樣看着我？”

雁妃晚卻沒注意她的反應，擡起眼，像是疑惑的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你，就這麼相信我？在我的面前毫無防備，你就不怕我會割下你的腦袋，帶回師門将功折罪嗎？”

月姬卻回望着她，眼神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那你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如果你拿着我的腦袋回去，想必就算是那位鐵石心腸的老劍聖也會原諒你的吧？還有教養你長大的符師父，她看着就是個面活心軟的人。至于那些烏合之衆的态度，根本無關緊要。”

“我……”雁妃晚欲言又止，沒敢直視她灼灼的眼神。

月姬沒打算揭破她的心思，笑道:“如果你不想跟我走，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把你帶出來。”

她知道的，她的女孩聰明、智慧，甚至可以說她異常聰慧，比她更像個妖女。如果她不想跟她走，就随時有機會和能力逃脫。

但是現在，她将永遠失去這個機會。

雁妃晚沒有否認，半晌，她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月姬沒有直接回答，“去一個你不會想去的地方。”

玲珑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冷笑，“你是準備拿我的腦袋向九幽秘海的老魔頭邀功請賞？”

月姬眼神微黯，“你知道我不會這麼做。”

玲珑凜然說道:“我雖然已被太師父逐出師門，但不代表我會背叛心中的正道。我甯願做個遊俠浪客，也絕不與邪魔外道為伍！”

月姬道:“去不去，隻怕還由不得你。”

雁妃晚眼神倏冷，“你覺得現在的你，還攔得住我嗎？”

月姬輕揺螓首，她當然知道雁妃晚有多少本事，憑她卓絕的天資，如今她的劍法造詣已不遜她的師父星霜劍。

“真遺憾，如果你剛剛動手殺了我的話，你或許還有逃走的機會，但是現在……”

玲珑見她欺身過來，立刻準備拔劍威吓，誰知右手剛搭住劍柄，立時就覺渾身乏力，真氣滞澀，難以凝聚。

她當場就意識到自己中的是軟筋散之流的迷香，而且将視線迅速鎖定在馬車裡那爐冒着淡淡白煙的檀香。

“你還是這麼敏銳，但是，太遲了……”

月姬右臂撐在她身側，将她困在懷裡。雁妃晚嗅到少女的甜香和淡雅的檀香的味道，隻覺腦袋昏沉，愈發的迷醉起來。

“你，你敢……”

看着她眼眸朦胧的模樣，月姬眼裡的火光越發熾熱，她微垂着臉，離她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暧昧。

“我是邪道妖女嘛，也沒什麼不敢的。更親密的事情我們不是都做過了嗎？”

終于，她們的唇瓣相接。月姬輕輕吻着朝思暮想的情人，唇齒間洩露出滿足的喟歎。

等她将唇瓣分離，就看見雁妃晚那銳利而冷厲的眼神。和她這種正淪陷在情網裡的眼神完全不同。

這讓她稍稍清醒，也微微刺痛。

她能感覺到晚兒對她不是沒有好感的，但是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拒絕她？難道，就因為所謂的門戶之見，正邪有别？

事到如今，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難道還能阻礙她們嗎？

她将全身癱軟的玲珑擁進懷裡，素來聰明睿智的她現在就像是一具任人擺弄的人偶。隻有從她那對燃燒着冰冷怒火的眼睛裡望進去，才會知道這副漂亮的空殼裡安置着憤怒和驕傲的靈魂。

她視若無睹的撫摸着雁妃晚的臉，眼裡是強烈的獨占欲，這種欲望是出于情，還是僅僅對玩具的偏執，或許連她自己也無法分明清楚。

“現在才想走，為時已晚啊。從你招惹我的時候起，不，從你遇到我開始，就已經太遲了……”

馬車一路向北，随着劍宗昭告武林同道，玲珑雁妃晚被逐出師門的消息在江湖中也引起軒然大波。

作為劍宗年輕一代中的天才，也作為武林正道最炙手可熱的翹楚之一，她可以說是正道十二宗年輕這代中的第一人。

誰也沒想到，之前還被認為即将接過劍宗大旗，将來成為武林正道基石的天衣和玲珑居然會先後脫離劍宗。

而且，就連離開的理由都是如此的相似。

天衣勾結滄海魔道，玲珑結交妖女奸邪。她們的背叛不僅會使劍宗徹底失去登頂正道巅峰的機會，更會讓正道喪失往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擎天棟梁。

比起武林名宿對痛失天才的遺憾，年輕英傑則更為失去這位他們心中的襄王神女扼腕歎息。

江湖風傳，雁妃晚被逐出師門的原因是因她離經叛道，與九幽秘海的妖女有染。此事經由當日豪傑作證，早已言辭鑿鑿，真假難辨。

更有人藉機傳說，其實非但玲珑如此，天衣亦然。說天衣風劍心其實和劍宗大小姐有暧昧不倫之情雲雲。

也有人說，劍宗有如此多的磨鏡之癖，當是陰盛陽衰之故，還有人說老劍聖應當立刻請天師道長來做法驅邪的……

衆說紛纭，議論紛紛。

但不管流言如何風行電照，甚嚣塵上，月姬的馬車也已經順利的駛出安陽，開始向西北方向行進。

一路平安無事，各路江洋巨盜，邪道宵小但凡聽到看到九幽秘海的旗号，沿途無不退避，就是名門正宗，想要劫九幽的車駕，也還有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據說九幽三天之主之一的月姬就在車上，若是能取她的首級，無疑是件在武林中揚名立萬的大事。但更聽說月姬武功極高，就連劍門五劍聯手也敵她不過，甚至還能在劍聖面前全身而退。

雖然斬妖除魔、名震江湖的機會難逢，但比起殺身之禍，這樣風險極高的機會也沒什麼可惜的。

何況，月姬自出安陽，一路北上，沿途除玉川的清源流外也沒什麼名門大宗。而清源流掌門被風劍心所殺，正忙着料理喪事和新任掌門的接任，也無暇來多管閑事，惹禍上身。

無論沿途的些許風塵，月姬帶着雁妃晚平安抵達中京這座繁華的都城。為防止像上次那樣被人趁虛而入的事件發生，這一路月姬和玲珑都是形影不離，寸步相随。漸漸的，玲珑索性也就放棄逃離的心思。

等她們抵達中京，當雁妃晚透過車窗仰望那座雄偉恢宏的城門時，心中不由有些微恍惚。

四年前，她們初經此地，年少肆意，怒馬鮮衣。在今日重遊舊地，公孫繁和舒青桐身死，風劍心遠走滄海，洛清依不知其蹤。

她和舒綠喬，竟也是殊途異路，正邪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