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心中喟歎,也将視線從高大宏偉的城門收回來,這才發現排隊進城的速度比她預想的要慢的多。
城門處沒有騷動,意味着前方沒有變故。那進城慢的原因就隻能是因為衛兵的盤查。
等半個時辰後輪到她們時,玲珑更加确信她的猜測。
雁妃晚沒有向守城的衛兵尋找幫助,先不論她們江湖人習慣江湖事江湖決這點,她注意到雖然士兵對她們前面的盤查極為嚴厲,但當她們的車夫向衛兵出示某件信物之後,衛兵那種惶恐畏懼的神情。
盡管她們出示的是作假的官憑路引,但還是順利進入中京,甚至沒有人來查驗盤問過她的身份。
玲珑就知道,偌大的上元,恐怕早有九幽秘海的内應。
馬車駛過繁華的街道,最終在青龍大街的銜日坊停駐。眼前這座明珠苑就是九幽秘海在京城的秘密據點。
玲珑忽然想起劍宗在京城也有暗哨,九幽秘海的這處據點其實也沒那麼難以理解。不止劍宗和九幽,恐怕正邪兩道各方門派在京城都有自己的人脈和眼睛。皇帝老兒大概死也想不到,他的這座皇城早就被各路勢力滲透的千瘡百孔了吧?
反抗沒有意義,她也沒想過去聯絡劍宗在京城的暗哨。玲珑乖巧的下車,跟随月姬走進這座清幽雅緻的庭苑。
安置好玲珑之後,月姬開始着手處理京城遞送過來的事務文書,聆聽各處暗哨管事的情報彙總,布置某個行動的運行進度。
等到處理完這些瑣事,已經是日落黃昏,月姬準備去沐浴更衣。但這次很遺憾的不能和晚兒共浴,因為她今夜有需要招待的客人。
雁妃晚總是對她的卿卿我我,摟摟抱抱有些疲于招架,但時間一久,似乎對她的親昵行為也是半推半就,甚至聽之任之。
當然,現在還在趕路的時候,在肌膚之親以上的行為是沒有的,她也不想給對方留下如狼似虎的孟浪印象。
盡管她們早已有過最親密的行為。
是夜,三更之後,夜深人靜時,明珠苑裡有位神秘人到來。
那人身着寬大的黑色鬥篷,将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但是從神秘人行走的步态和婀娜曼妙的身姿來看,這應該是名年輕的女郎。
守後門的小厮将她放進院中,她裹着黑袍接過燈籠,在遊廊中行走。看她這副駕輕就熟的模樣,想必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當她走到後院時,早有一名綠裳少女在等着她。顯然,神秘女郎今夜來私會的人就是月姬。
神秘女郎對着月姬垂首行禮,但對她說話的态度卻似乎非常任性随意。
“月主,您終于來……”
這聲音嬌媚動人,說是天籁也不為過。比起巫山合歡派那種刻意的矯揉造作,她的聲音裡天生就帶着勾魂奪魄的魅力。
但她的話還沒說完,月姬就已經送出袖中的銅色圓筒,就像對她本人相當的不耐煩。
神秘女郎接過精巧的圓筒,也不知她用什麼方法操作,圓筒就已經被打開。女人從圓筒中取出一張字條,看完之後,她呼吸為之一重,雙肩微垮,仿佛如釋重負。
“終于,終于要開始了嗎?”
說着,她将字條收進掌心,藏入袖中,再将圓筒還給月姬。
舒綠喬似乎有些意外,“我以為這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消磨了你的意志,看來結果并非如此。”
神秘女郎從兜帽裡發出嘲諷的冷笑,“呵呵,沒有人會願意陪着一具行将就木的冢中枯骨,也沒有比這裡更加肮髒的囚牢。你要是喜歡,大可以來和我交換。或許在這僅剩的短暫的時間裡還能讓你感受感受那種暮氣藹藹的榮光。”
月姬沉默,沒有說話。神秘女郎忽然像想起什麼,誇張的捂着嘴道:“啊,我忘了,你不喜歡男人。我可是聽說,你沖冠一怒為紅顔,孤身犯險七星頂,劫走玲珑的事……”
女人故意湊近她,語帶暧昧的笑,“怎麼樣?那位仙姬神女的滋味兒如何?會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銷魂蝕骨嗎?”
月姬的臉色倏然陰寒,“這跟你沒有關系吧?”
女人捂着胸膛,作出受傷的模樣,“怎麼會?要知道如果不是我替你入地獄,現在在這裡的人或許就會是你呢?你還怎麼跟你的小情人雙宿雙栖啊?”
女人伸出玉白的手指去觸碰月姬的肩,暧昧放蕩的誘惑道:“你喜歡女人的話,覺得我怎麼樣?姐姐我還沒有試過女人的滋味兒呢?嘻嘻……”
然而,她的手指還沒碰到月姬,幽玄劍已經從月姬的臂下穿出,抵在她的小腹。
舒綠喬的聲音冷淡,“不怎麼樣?我對沾滿老男人氣味的東西沒有興趣。”
“你!”神秘女郎的神情裡終于抑制不住怒色,但她最後還是忍住,從袖中取出同樣的銅色圓筒扔給月姬,語氣裡是幸災樂禍的得意,“希望你在看完這個之後,嘴還能這麼硬。”
月姬随手接過銅管,拆開封筒,取出裡面的字條。這個她們九幽秘海用來傳遞密令的一種方式,每個人每隻銅管對應着相應解封的方法。
月姬僅僅是看一眼便立時身軀一震,眼眸流露出惶惶之色,神情是抗拒的,眼裡卻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神秘女郎在她身後得意道:“至上讓我告訴你,像玲珑這樣百年難見的天才,不該被你禁锢,成為滿足你欲望的禁脔,她需要發揮更大的作用。”
月姬沒有說話,将字條攥緊,收進袖中。
“啧啧,真沒意思……”見自己的挑釁沒有用,神秘女郎無趣道,忽然望向内苑的房間,“聽說玲珑雁妃晚是正道第一的美人,不如今日就讓我開開眼界?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天姿國色才能讓你這冷心冷血的女羅刹大動凡心?”
說着,她舉步要走,幽玄劍卻斜斜橫在她的身前。月姬警告道:“少打她的主意,否則……”
女郎卻沒将她的威脅放在心上,“你要如何?别怪我沒提醒你,現在正是至上整個計劃最關鍵的時候,而我是這個計劃裡最不可或缺的一環。”
月姬道:“沒什麼?我還不至于蠢到要殺掉你,但是給你的身體刻下無法抹除的醜陋印記還是可以的!”
女郎的身軀果然微微瑟縮,像她們這種自負美貌的女人來說,美貌就是她們的第二生命。沒有人會不愛惜性命,也沒有女人會不珍惜自己的美貌。
“騙你的,我可不喜歡女人。”女郎悻悻然道。
月姬收回幽玄劍,嘲諷道:“看你現在這麼閑,難道那位還沒有進宮嗎?”
女郎退回原來的位置,道:“隻要她進來皇宮,那裡就是我的地盤,任憑她是什麼‘夜羅刹’‘墨麒麟’也休想逃脫我的五指山……但可惜啊,我至今沒見到她的蹤影。”
月姬疑惑,“以至上的手段,會這麼輕易放過她?日主和至上不打算出手嗎?”
神秘女郎歎息,回道:“唉,這中京皇城内外,九州四海都有我們的人不假,但這次姓秦的身邊有高人保護,至上也……”
“難道是‘九霄聖音’姚萱凝?”月姬不假思索,随即又想,姚萱凝武功雖高,但憑日主的修為也不弱她,況且還有至上坐鎮,怎麼也可能被她擋住。
果見女郎搖首,道:“是昆侖仙隐,上官逢。”
“上官逢?”月姬訝然,她雖和此人素未謀面,但也聽過她的威名。七星頂上,她曾憑一人一劍力壓鬼王和暗尊,在劍道上的造詣實已超越劍聖乃至天衣,是當今名符其實的天下第一劍!
女郎道:“你知道的,至上視群雄如無物,唯二忌憚者就是……”
月姬神情凝重,道:“東隐滄海,西深昆侖。”
神秘女人說道:“滄海現在被隔世碑擋在海外,在他們的聖君出世之前無法登陸中原。但誰也不知道昆侖仙山深處的那群問道者在想什麼。上官逢武功極高,不過至上和鬼王聯手,也并非不能對付。但最重要的是她是昆侖出世的護世者,倘若真殺掉她,或許會觸怒昆侖仙山。在這種緊要關頭,至上不想得罪這種無法操控的勢力。”
說到這裡,女人不解道:“不是說,至上早已斷掉昆侖天梯了嗎?”
月姬回她道:“昆侖仙山千山萬仞,橫亘萬裡,怎麼可能僅有一山門徑?他們是一心問道,不與世争,區區一道天梯是擋不住他們的。”
“難怪……”
月姬道:“這麼說來,秦照顔那邊,至上是不打算出手咯?”
女人道:“遲則生變,她們似乎也察覺到什麼,有意在拖延進京的時間。而我們的時間也确實迫在眉睫……”
“那你還不快去準備?”月姬已經在下逐客令。
女人的目光幽幽掃向旁邊的房間,仿佛幸災樂禍,不懷好意道:“姐姐還要給你提個醒。‘情深不壽,好夢易醒’,跟我們這樣的人談感情,是沒有好結果的。你是這樣,她也是……哈哈哈哈。”
說着一路長笑,飄搖離去。
月姬在院中的石凳坐到半晌,愁眉深鎖,良久才幽幽長歎,站起身來。
她走向正對院中的那間房。自從那件意外發生之後,她把晚兒看得很緊,保護的姿态甚至像是某種禁锢。
她打開房門,走進房間。此時房中暗暗,黑燈瞎火,深邃靜谧,甚至聽不到呼吸的聲音。
月姬取出火折,去點燈,邊去邊說:“起來吧,你是醒着的吧?我們來談談?”
她語氣平淡,就像是叫人吃飯那般尋常,但話音裡卻帶着絲絲顫音。
等她點燃燈火,玲珑已經在床上坐起身。月姬款款走過去,神情沒有往日那種遊刃有餘的挑逗,眼神異常的溫柔,和不舍。
雁妃晚的眼底閃過疑惑,随即冷着臉,蹙着眉道:“你們到底在謀劃着什麼?”
月姬坐到床邊的圓凳上,望着她,意料之中道:“看來你果然聽見了啊。”随即她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不過這些都跟你沒有關系吧?”
玲珑皺起秀眉,“你把我叫起來,就為了跟我說這些?”
月姬輕揺螓首,張開嘴,欲言又止,直到她感覺到掌心裡那張字條的存在,最終還是說道:“沒什麼,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可以走了……”
說完這句話,月姬沒敢直視她的眼睛,她怕看到她眼裡的歡喜和雀躍,她害怕她在那雙燦若星辰的眸裡看不到絲毫的留戀。
玲珑聽完這句話,卻疑惑不解,“你這是什麼意思?”
“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也聽不懂嗎?”月姬苦笑,“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離開了。現在,或者等到天明,盡快的離開這裡,遠離我。往後去浪迹江湖也好,重回劍宗也罷,總之,不要跟我再有任何關系。”
割舍的話語說出來,猶如剝皮抽筋,剜心剔骨,“去吧,去自由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