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現在誰是武林中最強的門派,或許有人會說是九幽秘海,也有人答是禅宗或者太玄,但你要問現在誰是武林中最慘的門派,那毫無疑問就是劍宗。
三個月前,坐擁天衣玲珑兩大天才的劍宗還是聲勢隐隐直逼正道魁首的第一大宗,江湖武林無不稱羨。沒想到三個月後,坐鎮劍宗的兩大劍聖一死一傷,同時天衣離宗,洛大小姐出走,就連玲珑都被邪道妖女劫走,劍宗那是既沒現在又沒未來,瞬間淪為江湖武林的一大笑柄。
劍宗弟子現在行走江湖都擡不起頭來,以往作為劍宗勢力附庸的大小門派都有蠢蠢欲動,想要脫離之勢。
奈何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當頭風。劍宗還沒玲珑被劫走的風波中緩過勁兒來,他們的頂梁柱,主心骨,絕影劍聖秦逸城居然又突發傷疾病倒,這對岌岌可危的局勢和人心惶惶的現在來說,可謂是雪上加霜。
天樞殿後殿的藥堂中,兩名煎藥弟子正在煎熬湯藥,他們一邊拿着燒火棍吹風,一手扇着蒲扇助火,小心翼翼的注意時辰,控制火勢。
就在他們準備熬煮最後一遍就能收爐時,年紀較小的藥童道:“馬師兄,你說這藥有用嗎?老祖宗都吃了三天啦,怎麼還不見好啊?”
馬師兄回答道:“你懂什麼?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病啊,都是緩愈慢養的,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哪有藥到病除的?”
“誰說不是靈丹妙藥?這裡面可有百年老參、麝香和鹿茸呢,就是掰下指甲蓋那麼點,都夠你我半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咯。”
“嘿,你小子的,就咱倆的命能跟老祖宗比?老祖宗是劍宗宗主,千金之軀,你和我啊,那是草根泥巴命,能在這裡給老祖宗煎方熬藥都是萬幸,你啊,别想這些有的沒的……”
藥童嘿嘿回是,“我省的,我省的。”剛說完,又不由擔心起來,他小聲道:“師兄,你說老祖宗他不會有事吧?”
馬師兄瞪他,“去去去,你胡說八道什麼呢?老祖宗武功蓋世,老當益壯,現在不過是偶染小恙,不日就能痊愈。你要是這麼胡說出去,看師叔們不打斷你小子的狗腿!”
“是是是,”藥童驚慌連道,“我也是關心咱們老祖宗的病情,這才口不擇言,呸呸呸!”
馬師兄給他白眼,“你是不是聽到些什麼風言風語了?”
“都是胡說八道,都是胡說八道,我再也不敢啦。”
“要你說你就說,說!”
藥童猶疑着說道:“外邊都在傳,說老祖宗是被九幽的妖女暗算,這才傷重難愈……”
“哼!真是胡說八道!就憑那小妖女的本事,哪裡能傷得到咱們老祖宗?有時間多花點錢心思給他老人家熬藥祈福,莫聽這些瘋言瘋語,知道嗎?”
“是是是。”小藥童連忙點頭如搗蒜。
約莫小半個時辰,等湯藥的三碗水熬成一碗水,馬師兄把黑褐色的湯藥倒進托案的碗裡,将藥渣倒在火爐上,這才将還滾燙冒煙的湯藥端去偏殿,給老祖宗送服。
馬躍出身劍宗,他父親在西南武林也算是薄有微名,平時就由他負責老祖宗的膳食,是主理天樞峰膳房的師兄,算是頗得劍聖的信任。
馬躍捧着托案,一路平穩疾快穿廊過道,來到天樞偏殿,秦逸城的卧房。馬躍面色如常,正要推門入内,忽聽有人叫道:“慢着。”
馬躍轉頭望去,卻見允正賢面目嚴肅的向他走來。馬躍心中立時起個咯噔,七星頂七峰之中以執掌刑堂的沉山重和天玑峰的允師叔處事最是嚴厲,也最不好相處,七峰弟子見他們,無不心生畏怖。
見允正賢走過來,馬躍連忙躬腰垂頭,不敢與他直視。
允正賢先是看他,随即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熱氣的湯藥上,“這是給老祖宗的?”
馬躍點頭回道:“是,由玉衡峰五師叔開的方,弟子熬滿三個時辰才送來的。”
“期間你可有離開過?”
馬躍以為他懷疑到自己,連忙保證,“寸步未離,剛熬好我就給老祖宗端過來的。”
允正賢微微颔首,卻不置可否,馬躍剛緩口氣,又見允正賢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來,登時跪倒在地,“允,允首座,小的萬萬不敢心存歹念,請首座明察啊!”
允正賢這時卻露出難得的和藹之色,他拍拍馬躍的肩,“這是劍宗的老規矩,但凡要入老祖宗口的東西,都要謹而慎之,不是在懷疑你。”
馬躍剛舒口氣就看見允正賢将銀針刺進藥碗裡,登時屏住呼吸,盯着銀針,生怕出現任何差池。
差幸直到允正賢提起銀針,銀針依然光潤如常,馬躍這才如釋重負,險些癱倒。允正賢收回銀針,接過案托,對他道:“你回去吧,由我來伺候老祖宗喝藥。”
這在往常也并非一次兩次,比起他這個膳房管事,當然是這位天玑首座,太師父的親傳弟子和老祖宗關系更為親近,馬躍沒敢過多懷疑,任由允正賢接過藥,随即誠惶誠恐的退出偏殿。
馬躍一走,允正賢的視線落向那隻藥碗,看着黑褐色的倒映出自己肅正的面容,允正賢的目光若有所思,晦暗莫名。
允正賢推門入内,殿中正中央的病榻上,老者緩緩轉過頭來看他。
本來須發花白的老人不過短短數日,須發更顯霜白,形容更加憔悴,原先龍威虎目的絕影劍聖此刻躺卧病榻,就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垂垂老矣的老人。
就算是尋常的老人也不會顯出這種病容和老态,更何況是功力冠絕當世的練武之人。難以想象,半年前剛過完甲子大壽的秦逸城會衰老得這般快,這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老者腰背墊着靠枕,勉強坐直身軀,見允正賢進來,日漸渾濁的眼睛緩緩看來,接着他擡起手,口中發出沉重虛弱的呢喃,“你來啦……”
允正賢見此,連忙捧着托案快步上前,情切叫道:“師父!”
他走到秦逸城床前,放下托案,随即端起藥碗,将湯藥吹涼,這才小心翼翼的湊到秦逸城的嘴邊,“這藥我用銀針試過,沒有問題,師父您請用藥。”
秦逸城接過藥碗,當即閉眼喝去大半,接着将剩餘小半碗湯藥放回托案,再取托案上的巾帕擦拭嘴角。
劍聖看着眼前的三徒弟,都說人老多情,人病多思,饒是素來剛毅冷肅的面目,此刻竟也有些動容,“正賢啊,為師身體抱恙的這些時候,劍宗諸般事務幸有你來操持,真是為師之幸也……”
允正賢回道:“這是徒兒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隻望師父您早日痊愈,我這點辛苦算不得什麼。”
秦逸城歎道:“我這身骨我知道,距離康複隻怕還有時日,我看你啊,還需要多操勞操勞。”
允正賢立時面有愠色,神情義憤填膺道:“哼!都是那該死的妖女,您寬宏雅量饒她離去,她卻用這等卑鄙的手段傷您,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她活着走出天樞峰!”
秦逸城回道:“你說得對。對付這些邪道中人,不必拘泥什麼仁俠道義,我若再遇見她,必将這妖女碎屍萬段……咳、咳咳……”
說到激動處,又撫胸咳嗽起來,允正賢連忙将他扶起,鬥膽給他撫背順氣,“師父,您老人家注意身體,毋須動怒,妖女的事,我自會讓人去追查。”
秦逸城微微颔首,允正賢這時神情閃爍,表現出些欲言又止來。秦逸城皺眉道,“正賢,你好像有什麼事要說?”
允正賢連忙告罪道:“師父您老人家身體抱恙,徒兒本不該以瑣事來驚擾您,但……”
秦逸城有些不耐煩,道:“這裡僅有你我二人,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是。”允正賢從袖中取出一封燙金的拜帖來,邊将金帖遞給秦逸城,允正賢邊道:“去給他們送禮道賀的六師弟被他們好一通折辱,那姓華的小子還揚言要在七日後登門拜訪,向咱們讨個公道。”
“哼!”秦逸城豎目瞪眼,顯然惱怒,就連病态都驅散不少,活似一頭發怒的病虎。
“清源流小兒,欺我太甚!”
允正賢連忙拍撫秦逸城的胸膛,“師父息怒,那姓華的小子初接掌門之位,年輕氣盛,不識好歹,這種黃毛小子不足為慮,但清源三老卻沒那麼容易對付。徒兒聽說那程芳園和俞芳述都已出關,想來是想為他們的新掌門撐撐場子。”
秦逸城冷冷道:“哼!‘黑面無常’和‘玉面閻君’,若我功力未損,哪裡能容他們放肆?現在是知道咱們劍宗勢弱,這對短命鬼也敢出來逞威風?”
“師父所言極是,”允正賢道,“那依您之見,我們該怎麼辦?”
秦逸城冷臉道:“華宗玉是個草包,他好對付,但那三個老家夥雖然做事卑劣無恥,武功倒還不含糊……”
能被四絕之一的絕影劍聖看的過眼的,那在武林中也算是一号人物,武功決計不弱,至少不會比劍宗的七位首座要差。
況且,如今七峰首座僅剩五位。
劍聖思量過後,說道:“正賢,你去傳我号令,把你那些師弟師妹們找來,到時我決定讓你代掌劍宗,領代宗主事。”
允正賢眼前忽亮,随即表現出誠惶誠恐的模樣來,他垂頭拱手,拒道:“師父委以重任,徒兒才疏學淺,本事低微,實在是愧不敢當啊!宗内各位師弟師妹,才情勝我十倍,還請師父三思。”
秦逸城擡手止道:“靜慈體弱,行明無心宗務,山重雷厲有餘,人望不足,飄萍年紀太輕,見識還淺,為師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你堪擔此任。”
允正賢再拒:“那大師侄呢?大師侄聰慧過人,武藝高強,更身兼秦洛兩家血脈,想來由她代掌宗務,各部各峰無人膽敢非議。”
一提到洛清依,秦逸城當時面黑眼熱,怒道:“哼!休提那個逆女!她自甘堕落,竟與那魔女為伍,我沒将她逐出師門已是法外開恩,許她改過自新的機會,似她這般,豈有資格接掌我劍宗權柄?”
允正賢見他發怒,心中暗暗叫好,表面卻還要安慰道:“師尊息怒,我相信大師侄不過是一時被妖人所惑,日後定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迷途知返的……”
秦逸城餘怒未消,冷冷揮退道:“就這麼說定,你先退下吧。”
允正賢适時表現出沮喪的情緒,心中卻早已不勝歡喜。他收拾好藥碗,放上托案,随即恭恭敬敬的退出去。
等到确認允正賢離開,秦逸城渾濁的眼神立時淩厲起來,滿面病容稍褪,顯出怒色,“蛇鼠之性,狼子野心!”
接着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看着裡面的湯藥,眸色愈深。
原來,剛剛他假藉喝藥之時,偷偷将部分藥汁吐進大袖藏着的瓷瓶裡,就用這招瞞過的允正賢。
“出來吧。”
随着他話音剛落,殿後的人揭起珠簾,從門後走出來。
這人芝蘭玉樹,容貌清麗,正是劍聖的五徒弟,玉衡峰峰主,符靜慈。同時她也是素問藥廬的主人,秦逸城這次用的藥就是由她開的方。
絕影劍聖以目示意,“你來看看,這碗藥。”
符靜慈面露異色,“您的意思是……”
秦逸城有些沒耐煩道:“看!”
符靜慈立時走到他身邊,接過藥碗,開始從湯藥的氣味,顔色,甚至還親嘗味道,認真端詳審驗起來。
越是查驗,符靜慈的眉眼壓得越低,神色也越發難看起來。
等到她放回那碗藥,秦逸城就先開口道:“怎麼樣?”
符靜慈謹慎回道:“這碗藥确是我開的方沒錯,裡面該有的藥材一味不少,火候也沒有問題,但是味道卻……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