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哪裡奇怪?”
符靜慈道:“這碗藥苦澀的味道沒錯,但苦澀之中竟還帶有一絲回甘,這才是古怪的地方。”
“去查。”
秦逸城沉臉豎目,憤怒讓他頰邊的肉都在微微抖動,“我要知道他做的是什麼手腳!”
符靜慈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師父,這也未必就跟三師兄有關系,許是徒兒醫術未精……”
她們這些師兄妹幼來長在劍宗,皆視師尊如父,她實在無法想象,有人居然會對師父心懷叵測,下此毒手。
秦逸城道:“為師難道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嗎?我本是強運内力,真元受損,開些益氣養元的藥足矣,何至于纏綿病榻不起?這其中定是有人趁虛而入,暗施毒手,如今為師身體愈弱,再不防範,難道你是要我坐以待斃嗎?”
“徒兒不敢。”符靜慈誠惶誠恐。
秦逸城續道:“你三師兄素來有總領劍宗之心,權掌七峰之意。現在都已經沉不住氣,迫不及待的想要為自己謀取代宗主之位,若真等我駕鶴歸西,這宗主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咯。”
“這,這……”符靜慈聞言駭然。
“若師父疑心三師兄,我們不若先下手為強?”
秦逸城冷笑道:“不急,現在無憑無據,你讓他如何認罪?”
“您的意思是?”
“等着,隻要我的病越來越重,這畜生遲早會露出馬腳的。”
符靜慈也沒再替允正賢辯解,拿起那隻瓷瓶就要告退,這時秦逸城卻忽然叫住她,“慢着。”
符靜慈止步,秦逸城臉上神情變幻莫測,道:“這件事情我現在交給你去查,莫要驚動你那些師兄弟,你知道嗎?”
符靜慈身形頓住,躊躇不動。她這時也總算明白,師父不單懷疑三師兄别有居心,他也并不信任其他的師兄弟。
那麼她呢?師父信任她嗎?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躬身答允,行禮告退。
這時秦逸城又叫道:“還有,你暗中派人去把清兒叫回來……”
符靜慈一怔,心中驚喜,随即又擔憂起來道:“江南萬重山千峰萬仞,想要找到清兒,恐怕殊非易事……”
“那也要找!”秦逸城沉聲喝道,“找到她,你讓人告訴她,是不是想見到我這把老骨頭被人挫骨揚灰,是不是想将劍宗四百年基業拱手送人?”
“是,我這就去辦。”
允正賢闆正臉龐,眼底有光,腳步端正卻輕快,任誰看來都是意氣風發,春風得意的模樣。
沒想到秦老兒這般識相,如此容易就許他代宗主之位。也難怪,洛清依難成氣候,風劍心和雁妃晚離經叛道,自甘堕落,他的其他師兄妹更不及他品才高博,除他以外,誰能代掌劍宗?
不肖說等這老兒一命歸天,這宗主的寶座想來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等到允正賢回到天玑峰,肖正和常春要在天玑殿外迎候。
允正賢目光掃過,沒見到允天遊,當即陰沉着眼,寒起臉色,“你們師兄呢?”
肖正和常春是允天遊最親近的跟班,此時他們在這裡,卻獨獨沒見允天遊,允正賢心中已有意料,本來意氣風發的心情霎時如蒙陰霾。
肖正和常春互換眼色,支支吾吾的沒敢答實話。
允正賢臉色更沉,“說!”
肖正和常春齊齊打個寒顫,諾諾說道:“師兄,師兄他還在朝霞苑……”
允正賢面黑如墨,一口牙咬的咯咯響。
“這個不成器的東西!”随即允正賢大袖擺起,直往天玑殿後的朝霞苑而去。肖正常春二人看着他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虛抹冷汗,險些癱軟在地。
允正賢剛到朝霞苑,還沒進去,立時一股熏天的酒氣就差點将他頂出來。院裡傳來女人的嬌叱和男人含糊不清的聲音。允正賢皺起眉,一擺大袖,吹散面前的酒臭之後,這才以袖掩鼻,走進院中。
允天遊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滿面赤紅的坐在院中,此時眼睛渾濁,滿身酒氣,一手抓着個侍女的手腕,大着舌頭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什麼,腳邊和石桌上更是散落在七八個酒壇。
允正賢看到他這副不修邊幅,爛醉如泥的模樣,登時氣急攻心,險些就要暈死過去。
等他清醒過來,又怒其不争,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允正賢滿面怒容的走過去。
本來還在跟允天遊欲拒還迎,推拉撕扯的侍女一見允正賢走來,立時驚得臉色慘白,當時就想抽身退走。
奈何手腕被允天遊緊緊鉗制,急得小侍女是原地跳腳,心驚膽戰。
誰都知道雖然執掌刑堂的是沉師叔,但七星頂上最不好惹的還是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天玑峰首座。若是連他的表情都能被看出來,足見他現在有多憤怒。
小侍女急得都要哭出來,允天遊卻還拉着她的手,醉眼朦胧,滿嘴瘋話。
“師妹……晚兒師妹……嗝,為什麼你要走?為什麼你要離開我?為什麼你甯願選個女人,你都不選我?為什麼啊……嗚嗚嗚……”
說着,居然嚎啕大哭起來,允正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允天遊頓住哭嚎,又迷迷糊糊道,“師妹,我的好師妹……你回來吧,你回來好不好?”
“如果你回來,我也不做這什麼乘龍快婿啦,嗝嗝……呵呵,這勞什子宗主,這狗屁少宗主誰愛做誰做?嗝……我啊,我就跟你浪迹江湖,過神仙日子……嘿嘿,師妹,我的好師妹……”
“孽障!”
允正賢大怒,袍袖擺出,拂中允天遊鉗制侍女的手腕,允天遊吃痛松手,小侍女立時脫身要走。
“去!打桶涼水來!”
侍女立刻意識到峰主想做什麼,登時驚慌失措,把頭搖得似撥浪鼓般,“峰主,我,我……”
“去!”允正賢厲聲暴喝,小侍女差點吓得兩腿發軟跪倒在地。
允正賢虎威極重,她哪敢抗命?隻能驚忙跑出院去。允天遊已經醉得天昏地暗,還兀自朝她伸手叫道:“晚兒師妹,師妹!你别丢下我啊……”
允正賢越看他這副草包樣越是生氣,直接大袖一擺,一記耳光将他抽翻在地。
允天遊捂着臉,坐在地上還沒從這種狀況中回過神來,允正賢一腳踢在他肩頭,罵道:“孽障!混賬!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就為個不要你的女人,在這裡借酒澆愁,一蹶不振,憑你也配當我允正賢的兒子?混賬東西!”
說到氣急,又給允天遊甩了兩記耳光。
“啪!啪!”
“畜生!就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别說雁妃晚她看不上你,就連你老子我也看不起你!”
“舒綠喬是何許人也?她是九幽秘海的妖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要有地位,有實力,搶個女人算什麼?你看看你現在,别人搶你的,你不會搶回來?哭哭啼啼的,也算個男人?”
允天遊半醉半醒的,頂着張又紅又腫的臉來抓允正賢的褲腿。允正賢嫌棄的避過,這時侍女提着木桶戰戰兢兢的過來,他随手接過,一桶涼水從允天遊頭頂倒灌,直接将他澆個透心涼。
強烈的刺激讓允天遊立時瑟縮起身體,連打寒顫,意識也稍微回複清明,頭頂立時傳來一道陰怒的聲音,“孽障!還認得我嗎?”
允天遊循着聲音擡起頭來,就看見他爹滿臉陰沉的盯着他,那種憤怒陰戾的眼神讓他身體不覺發抖,酒意也立時清醒大半,“爹,爹……您怎麼……”
“你還認得我是你爹?我還以為你現在心裡,眼裡都是你的好師妹呢?既然認識,就跟我進天玑殿。”
允正賢轉身就走,允天遊踉踉跄跄,顫顫巍巍站起來,誰知意識雖然清醒,身體卻不大聽使喚,兩腿發軟,随即又一屁股跌回去。
“少爺!”侍女正要去攙扶,允正賢沉聲喝道:“不許扶他!讓他自己爬到天玑殿來見我!”說罷,擺袖負手而去。
等他走後,允天遊踉踉跄跄站起來,稍息片刻,這才跌跌撞撞的走向天玑大殿。
到殿門時,他意識和身體已然清醒大半,在門口略微整理衣着,即恭恭敬敬在殿外請道:“爹,是孩兒……”
天玑殿中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對他似乎餘怒未消,“進來。”
允天遊腳步虛浮,搖搖晃晃的走進去,唯唯諾諾的站在階下,正要躬身請罪,誰知無奈咽喉滾動,嘴裡又噴出兩道酒嗝。
這讓允正賢的臉色愈發難看,“看看你現在,還有點天玑峰少主的模樣嗎?就為個女人尋死覓活,這讓為父何其失望?要不是我隻有你這麼個兒子,早将你逐出家門,免我允氏蒙羞!”
允天遊虛虛拱手,兩眼朦胧,一個躬差點鞠到地上,“孩,孩兒知錯?”
“知錯?我看你是知錯不改吧?”允正賢冷笑,“就為雁妃晚這個小賤人,你連天玑峰少主也不想做啦?就為她,你就要抛家棄父,跟她去浪迹江湖?為她,你連劍宗的乘龍快婿也不做?”
“爹,我沒有……”
“沒有?”允正賢不信道,“哼!我問你,我叫你去和洛清依木已成舟,你為什麼沒有去?”
說到這件事,允天遊立時清醒七八分,想起當時他看到的那對閃爍着詭異幽光的眼睛,他至今還心有餘悸,他顫聲道:“爹,你不知道,大……大師姐她,她是個妖怪……爹,我……”
“胡說八道!”允正賢隻以為他這是推诿之詞,更加怒不可遏,“她是人是妖我還不知道?你當你爹是三歲小兒嗎?”
“爹,真的,我……”
允天遊還要解釋,但他此時酒意朦胧,舌頭打結,一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想說他看到過那雙慘然森綠的眼睛,他在看到它的瞬間就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拖曳進去碾碎。他想告訴允正賢,千萬要遠離那個可憎的妖女,否則不幸的事情就必然會降臨……
但是,話到嘴邊,酒意懵懂,思緒混亂,他一時竟也無從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