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珀說:“别怕,很簡單。首先把價格分壓到30分,盡可能擠壓小廠的報價空間。然後再來點客觀分,大概20分左右。前三名的廠商基本都能拿到,後面的就得損失至少50%,尤其是小作坊,虧個幹淨。最後,細化主觀評分标準,給專家們一個清晰的方向,确保他們不會走眼。”
瓦克恩臉色變了好幾遍。
競标當然應該嚴格按照标準流程來。雖然外部投标大多數時候功夫落在标書之外,可瓦克恩自上任後,他親自督導采購部門,絕不能使美色賄賂金錢交易等小手段,放言任何人要中标,隻能靠實力。
然而今天的他平複了一下心境,便把财務部經理、商務合約部經理叫了過來。即便沒有具體的指示,似乎隻是一個形式發文,可那兩人跟着他多年,一點即通,領了命令立刻出去張羅了。但是剛一出門都互看:總裁身上酒味不重啊,怎麼感覺他至少小微醺呢?
法務部聽說了,趕來死谏,說兩個字看了藍珀三四眼。藍珀說:“别跟我談流程是否合規,那是你的事情。”
律師退了,衆人也四下散開。藍珀點燃一支煙,示意瓦克恩坐下:“時間還早,聊聊。”
但瓦克恩心裡有氣,能有好話嗎。他這個總裁算什麼,當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拜托藍珀趕緊告到董事會,看他不順眼就把他撤了吧!倒在沙發裡,疲倦地閉上眼睛。
心裡堵的不止是瓦克恩,高跟鞋一串咚咚響,然後嗄哒一聲身後的門響了。
藍珀不用看,就知道是沙曼莎溜走了。
瓦克恩回頭看了一眼:“你秘書去哪了?”
“還能去哪呢,”藍珀微笑不改,“報官去了。”
招标會的地點一改再改,最早的通知上說多功能會議室,現場輾轉路演廳,現在又說各位來賓請到五十七樓的展覽中心——那兒一般是開拍賣會的地方。
等電梯的時候,沙曼莎果然引着官老爺費曼來了。
藍珀已經進電梯了,沙曼莎着急地大叫一聲:“藍!”
她以為費曼要怒斥藍珀,哪有這樣臨時變卦的?上古既無世所未見。如果都像藍珀這樣撒嬌撒潑就能特事特辦,高盛将被釘在投後管理界的恥辱柱上,這會是她一輩子的職業污點。而且這個項目又這麼大,各路英雄都在關注着,不可能有人隻手遮天的吧?
哪裡想到費曼連責問的口氣都沒有,隻是說:“你怎麼了?”
藍珀頭一搖:“難受。”
電梯門合攏,費曼也沒有非要擠進去。但這時門又緩緩開了,藍珀按着開門鍵,手要松不松。費曼看着他,兩人都不語。
費曼忽對沙曼莎說:“你等下一班。”
沙曼莎驚怖其言:“那得等到明天了!那簡直是等死!您看看這人海,尤其是那些攝影記者,電梯根本擠不下了……”
費曼說:“樓梯。”
偌大的電梯裡隻有他倆,費曼才說:“我們隻是投資人,可以列席旁聽,幹預必須注意度。規則就是規則。”
藍珀摸了摸鼻子,牆面的鏡子裡映着他不甚好看的笑臉:“第一個騙我的男人,你就别說話了,好嗎?我現在發現你們嘴裡沒實話,幾乎都是假話,或者大假話。要不是我也是男人,我要發毒誓遠離世界上一切男人。”
費曼真狀如冰雕,渾然沒有任何反應給出來。
到了五十七樓,穿過一個挑高的中庭,其間擺放着一尊藏傳佛教密宗大日如來的神像,因為隔壁好像在辦法會,路過一隊各種剃光腦袋的、披着袈裟的、捋着佛珠的、念着經文的和尚。費曼愈發地無一話可說。看藍珀,總能感受到一種華夢覆滅,而帶來的鬼氣森森。
進了會場,大廳中央是一個寬闊的拍賣台。評委與觀衆席面向講台,一色的真皮單人沙發,配小桌子。費曼和藍珀坐在第一排中間,正中的位置留給了瓦克恩這個傀儡皇帝。其餘便是一些年齡較大的董事,靠牆位置是外聘專家,大廳的兩旁及後方都有深色玻璃的小包廂,那平常是為拍賣會的大買主所準備的空間。正對面的遠端位置用三腳架架起了一部相機,天花闆上的攝像頭無死角全覆蓋。看樣子非常地公平、公正、公開。
藍珀表揚會場負責人:“組織得還不錯。”
負責人說:“您都重點關照了,我們豈敢怠慢。”
藍珀說:“人都齊了,開始吧。”
負責人忙說:“會場突變,得再花點時間調度設備,确保萬無一失……”
藍珀的目光一直跟着那株貼牆移動的盆栽,費曼也不瞎。但是藍珀讓他幫自己倒杯咖啡的功夫,白希利便争氣地不見了。
于是藍珀笑道:“沒關系,怎麼好玩怎麼來。”
白希利從小門悄悄來,收回縮骨術,伸頭往裡掃了一眼,滿眼都是人,一時間很難判斷項廷人呢。但是猛一下子藍珀光明耀眼,白希利整個人暈眩,臨到了後台大本營,走了反方向。這一幕亦沒有躲過費曼的眼睛,藍珀又讓他去拿杯盲品香槟,身體傾向他說道,你看上什麼,double一份給我就好。費曼回來了,可白希利那兒麻煩升級。秦鳳英跟來賓一一打招呼并派發名片,聊着天一邊往白希利的盆栽裡倒了保溫壺裡燙杯子用的開水。藍珀隻能把她招過來,好像實在找不到什麼共同語言,便說,總就免了,都是自己人,别這麼客氣。有個私人的問題,想問你,介意嗎?也沒什麼,就是問問令愛有男朋友嗎?
男朋友項廷一進門,便遭到全場注目的禮遇,一個人轉頭之後其他人就跟分身一樣一一轉頭。
到場的廠商大多都站着,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似乎都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麼。在美國開餐館的華人多,但要說這個圈子的核心也是夠小的,搞來搞去就那麼幾個龍頭老大,一起開過幾次會就都熟了。大家心裡門清,表面上說憑實力競争,能者居之,實際上到了今天,如果你不是麥當勞内定的中标人,基本上就是出局了。
本來是隻要深圳龍的傳人餐飲集團的代表沒有缺席開标會,别人就隻有當分母的份兒,湊湊熱鬧沒事舉幾下到數字了就行了。誰知道半道突然殺出個項廷,項廷雖在紐約小有名氣,可對來自休斯頓、波士頓等地的廠商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存在。雖然要他這個點上翻過來,難度有如登天。但節骨眼兒上,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大意。
“千萬不要輕敵啊,這個項廷不是泛泛之輩,你看他一來,就立刻把咱們這個項目的水給攪渾了。”
“行了,知道了,還有其他消息嗎?”
“喲,看,他來了!現在正進門的那個……”
“我看也平平無奇嘛!”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看他這走路的姿勢,我怎麼就覺不出來他多厲害呢?難道他是有意在玩含蓄?故意在裝深沉?”
“我信你個冬瓜,一看也就那麼回事。明明沒戲還死乞白賴的,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真想撞大運,可以去買彩票啊!”
負責主持的招标人拿起了話筒,中止了所有人的竊竊私語。
“評标委員會通知:抽簽決定講标順序。接下來,請每家廠商各派一名代表跟我到會議室抽簽。”
項廷跟着招标人走,這時有個腋下夾着公文包、腮幫子方得像嚼多了槟榔的平頭大哥,找他搭讪,問他你跟秦鳳英是一夥的?項廷忌諱交淺言深,說不是。大哥再問,項廷說我跟我自己一夥兒。大哥伸出手來,鄙人不才,龍的傳人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劉華龍是也。又慫恿項廷,秦鳳英女流之輩,不如咱們倆爺們強強聯合,這單成不了但要不了一年,肯定幫你打個翻身仗。似乎很了解項廷他們,說老趙珊珊嘉寶等人更沒做什麼貢獻啊,依我看,不都是你一個人在忙裡忙外嗎?他們憑什麼躺着收錢啊?項廷充耳不聞。
他去抽簽的時間,工作人員推來一車标書。車上摞着五個大紙箱子,每個紙箱裡裝着一套項廷精心制作的标書,每套長達500多頁。厚重的标書把輪子都快壓扁了,标書封口上鮮紅的印記似乎還沒幹透,散發出墨香和膠水的味道。
費曼閱标無數,又是個做事極其缜密城府極深的人,往往不到最後表決的時候絕看不出他明确地偏向哪邊,藍珀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評标還沒開始,眉頭微蹙的瞬間就暴露了他的内心。
藍珀雖然要讓項廷死,并且死相要很難看,他玩項廷,根本就沒想過掩飾。但是費曼隻是表情上一質疑,藍珀就下意識給項廷找補:“至今為止我還沒有見到過一本完美的标書,這不對那有問題,放大鏡找都能扣分。我承認沒有标杆案例的廠商會讓人沒有安全感,但是……”
費曼話沒說,把标書給藍珀,讓他自己看。
第一眼藍珀感受到的不是震撼而是恐怖,低下頭去陪費曼沉默了一會兒,好一會才換成了窘迫忍笑的神情。
非政府招标,私企的商務标其實容錯率很大,天怎麼都塌不下來。但是如果投标人花了幾百美元打印的标書,臨場突然變成美國高中的考試卷,張張分數還都将近鴨蛋呢?
試卷上還有白希利的赫赫大名,看來他一生行事暗室不欺,他甚至都不願意換成白紙或者衛生紙。
項廷沒回來,藍珀就把他的團隊叫過來。秦鳳英本就毫無團隊精神,心說雖然失敗的過程有些狗血,但終于可以把這事撂開了,隻想面前這倆老總以後很難說得上話,熱乎乎地握着費曼的手重重地搖了不少下。
藍珀轉而問向珊珊。珊珊攥着滿是紅叉的試卷:“我知道您覺得我在找借口,這件事我是秘書有責任,可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藍珀笑道:“那麼秘書小姐,現在趕緊回家修改标書。不過快遞是來不及了,我讓我的秘書給你訂機票,你從家裡飛過來送?”
這話實在尖酸,但藍珀的那種美又不是凜然的東西,它有時可以很婉約,甚至善解人意。珊珊感覺他是個好人。當費曼擡眼看了她一下的時候,她這才除了會哭,其他是問什麼都不答了。女兒啼哭,秦鳳英卻依舊把這當歡場。老趙眼前一條一條地發白,想着這事不成了血癌的閨女也沒活路了,面皮灰黑得像被煙火熏焦的田蛙。
項廷抽簽回來,便見到隊伍這一副潰不成軍的樣子。除了秦鳳英還在賣力說笑,剩下三人竟都席地坐在講台的台階上,珊珊哭,老趙呆,嘉寶把費曼和藍珀中間桌子上的茶點端走了,有吃有喝。
不及去振振士氣,因為項廷這邊的情況也沒好多少。
他的簽号是1,天胡開局。因為一般來說,越早進場就越有利。加盟麥當勞中國主要是看在當地關系吃不吃得開,開個連鎖店就那麼點事,難道技術有護城河嗎。所以前一家公司講的時候觀衆聽着還有新鮮勁,後一家公司再講,效果就會大打折扣,所謂的先入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