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安放下刀,找座椅坐下,在幾句話中腦海已跳出若幹個白照影:
“也許怕被投毒事件牽連。”
“被燙不是假的,世子百般試探,世子妃通過考驗,也不是假的……”
成安說着說着,那點兒想讓白照影喚回蕭燼安些人味兒的意圖,終于太明顯。
他引起蕭燼安的抵觸,被蕭燼安帶着警告的眼神逼退。讓蕭燼安回憶起,自己幾次三番被白照影攪得思緒不甯。
蕭燼安額上浮起層汗水。
迅速給自己倒杯苦藥,藥水在桌上常備,就蓄在他平時所用的茶壺裡。
他咽下藥汁吩咐,替自己斷絕未來被白照影再影響的可能:
“成安。”
“屬下在。”
“去拿紙筆。”
成安領命,筆墨立即備好,就安頓在茶壺邊上。
桌面空地不大,蕭燼安字迹行雲流水:
——放妻書。
成安趕緊又跪下了,失聲連忙道:“世子妃無過!請殿下三思!”
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兩人好好的。明明世子抱世子妃回房,給世子妃上藥,顯出許多年未曾見過的溫存。
可能藥喝得不夠,也可能痊愈前病情有反複,總之成安吓得魂不附體,這可不興亂寫的!
成安低着頭想要規勸。
蕭燼安卻運筆流暢,放妻書已經成文。
他故意抗拒自己的無措,因為瘋病,平生最厭惡失控感。
蕭燼安将紙面掀起晾幹,語氣悠然緩慢:“白照影替嫁入府,恩怨本就與他無關。回門宴我報複夠也玩夠了。從此一别兩寬,省得他再做出什麼事引來麻煩……”
放妻書遞給成安。
成安雙手顫抖着接過。
紙頁上面的墨字,自幼臨得是王羲之的行書,隻是蕭燼安發病後,性情變化同樣影響了書法筆體,他字迹多有棱角,部分筆畫有如刀劍,透着攻擊性。
蕭燼安朝他擺手:“我抽空理理北鎮撫司的頭緒,無暇見他,找時間告訴他。”
成安隻覺得這放妻書有千鈞重,隻怕輕易遞出去,成全了世子一時痛快,到時候想再娶個世子妃可不容易:
——想找個這麼漂亮的不容易,人品端正,天真爛漫,還會逗趣的更難!
成安簡直為難死了,不想讓世子妃走,世子的意思又不敢違拗。
他拿去問姐姐。
成美正在庭院給世子妃挑選新鮮的茉莉花瓣,世子院種植的茉莉小有規模,要做鮮花餅,還是要選開得爛漫些的,這種茉莉花味道更濃。
成美精挑細選,所以隻撿了巴掌大的小半罐。看見弟弟過來,剛想招呼他沒事幹一起撿。
弟弟雙手遞上封放妻書,成美茫然地正反面各翻了幾遍,沒看出端倪,鬧不明白世子爺這又是個什麼章程,亦是微微搖頭。
姐弟兩個領了命,放下沒摘完的茉莉花,同時站在北屋,在簾外等白照影。兩人誰也沒主動進。
蝦須簾窸窸窣窣地閃了閃。簾影曳動,白照影在簾子裡面說話,覺得燙傷應該快好了,讓茸茸幫他拆紗布。
燈影紗是禦賜貢品。但世子剪斷它時,并沒顯得任何心疼。
那天決定今後跟世子妃共竈,世子随口吩咐道,讓廚房烤制些鮮花餅。
上次世子這般細緻時,還是十多年前,給老王妃準備生辰禮,他記得老王妃喜歡天青色。
兩姐弟同時歎了口氣。
簾子後面,白照影今早始終沒見南屋有動靜,以為蕭燼安不在,于是鬼鬼祟祟探出個頭。
六隻眼睛相對,白照影捂住臉,以為自己被監視了,乖乖回屋裡坐好。
但是簾外面的人,心也很虛,齊刷刷往後退了幾步,使得白照影覺得還有打商量的餘地,腦袋又冒出來道:
“那個,兩位高手。”
“世子院有沒有規定,新嫁進來的世子妃,能出去王府玩麼?”
“我快郁悶死了。”
世子妃想出門,那就給他收拾好,先送他出門……然後再告訴他,您無須再回王府了,這樣是否可行?
暗中交換了個眼神,姐弟倆點頭,這樣确實不會太突兀。
于是牽好茸茸,準備馬車。
馬車車廂裡他們暗中給世子妃收拾了一些細軟。
白照影嫁進王府很匆忙,除了那根發簪,基本沒置辦過什麼私人之物。幹淨的來,幹淨的走,像個過客。
成安駕過來馬車,還是多嘴道:“世子妃怎麼想到外面玩了?”
事實上,自從白照影清楚些王府陰私以後,他就不太想在王府玩耍了。
他恐懼蕭燼安,現在依舊如此。
但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許氏,戕害那個堪堪十歲的蕭燼安。
白照影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燙傷表面浮起層紙片薄的白皮。
他随口敷衍道:“園林裡有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