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執簡懷有私心,必不能舍棄白照影,但也不能明說,沉聲提醒:“人質是隋王府世子妃,這些天,你想必聽說過此人。”
隋王世子蕭燼安,嗜殺暴戾,在上京早有兇名。傳聞他宮宴斬殺朝臣、鞭笞異國使者……種種荒唐,觸犯律法無數,但偏偏此混世魔王,至今都沒被褫奪世子爵位。
背後的關系,上京水深,自己不過官軍小小頭目,琢磨也不敢琢磨。
隻知事關蕭燼安,不招惹,不得罪。
更況且這次被抓的是他家世子妃,就是他那個受點傷,延請滿城大夫給他看病的嬌氣鬼,如果上頭追責起來,責任能推給隋王府一半。
統領心中謀劃好退路,以為崔執簡考慮周全,對崔執簡抱了抱拳,旋即向後撤步。
衆官軍紛紛散開個扇形。
刺客眼睛裡閃過抹喜色。拖着白照影,将白照影夾得更緊,在不斷靠近樓梯的過程中,靴底印着鮮血,白照影雙腳在地闆劃出兩道長長的血迹。
白照影小臉慘白。
崔執簡不敢激怒刺客,刺客挾持人質下樓。
崔小侯爺在刺客身後道:“本官給你備車,将世子妃放開。”
刺客卻用劍在白照影頸邊刻意比了比,聲音啞得更加厲害:“放開?他是老子保命符,放了他,我的車根本出不了城,就要被官兵放箭穿成刺猬!”
此刺客從刺殺皇帝失敗起,直到現在,在生死的邊緣,經過無數次來來回回。現在好容易因為挾持人質而看到一線生機,當然不肯放棄生還的機會。
刺客人已下到樓梯過半,就快要消失在崔執簡視線。
崔小侯爺緊走幾步:“本官願用自身換世子妃。”
所挾持的白照影輕輕顫抖。白照影沒想到,表哥會對自己如此重視,胸中泛起股難言的感動。他咬了咬唇,分明恐懼已極,又不想讓表哥擔心。
那刺客當然不肯跟崔執簡談判,縱使出身江湖組織,不知隋王世子妃何人,隻是認定了白照影能夠做個籌碼。冷哼了聲,拖着白照影繼續下樓。
刺客在聲望樓的木質樓梯前,投出片濃郁的陰影。
那片陰影的頭顱,被衮繡金線的靴尖踩中,像是狠狠地碾了碾。
刺客神魂震顫,并未想到會有誰敢迎面接近,擡眸投去抹冷厲的眼神,卻被對方陰郁的目光逼退回來。
陰影逐漸纏繞住足踝,來者向他步步趨近。
刺客掌心握着的蛇形劍微顫,瞳孔映入片飛魚服森冷肅穆的黑金色。
這身衣服的辨識度,說是大虞朝最高也不為過。
整座聲望樓的官軍,在遇見這支隊伍時自覺站開,錦衣衛乃天子之刃,執行任務,宛如天子親自過問。
敬賢帝在前段時間遴選世家子弟,擴充了錦衣衛的編制,淘汰了一部分錦衣衛的舊人。
帝王的特務機構大換血,如今正是錦衣衛再放異彩之時,敬賢帝因為在宮中遭到行刺而龍顔大怒。
皇帝已知刺客逃出皇宮。
皇城負責防務的部門衆多,追捕刺客,必然牽涉到城中各部門推诿扯皮,索性動用他新淬罷的利刃錦衣衛,下旨捉拿到刺客者或可破格拔擢。
蕭燼安帶着部從到聲望樓。
但其實他對賞賜無甚興趣。
早晨他寫完放妻書,上午在北鎮撫司理事,前前後後攏共不到個把時辰,可是他體内那股煩躁情緒,郁積得令他隻想犯病,分明今日是喝過藥的。
他不知成安送沒送走白照影,心思不甯,最終決定派個人打問。
然而被他選中傳話的錦衣衛小旗,是個傻子,消息還停留在伉俪情深的舊版本,沒打聽來白照影被送出隋王府,倒打聽出,白照影帶着他兩名侍從去豐厚集玩……他怎麼這麼愛玩!
小旗照實反饋,禀報有點事無巨細。
蕭燼安看似淡漠地聆聽,對白照影的行動軌迹,到底還是聽了進去:
“世子妃給殿下買了禮物。”
“那發冠與世子形貌很是相稱,必定是精挑細選過的。”
“這趟偶遇崔小侯爺,崔小侯爺親自斟茶,世子妃滿飲兩杯。”
“世子妃對崔小侯爺笑,崔小侯爺對世子妃講上京城的奇聞異事。”
“世子妃……”
“世子妃……”
白照影人雖不在。
蕭燼安卻依然在滿腦子冒白照影:在笑的,在挑發冠的,在捧着杯子喝崔執簡倒給他的冰飲,那雙桃花眼笑得時候微微地眯起來,眼睛裡都是細碎的光暈。
縱使他竭力,将幻想裡的每個白照影,腦門上都貼了張放妻書。
但白照影依舊攆都攆不走,反而在他身邊,不斷徘徊,不斷強調,變成更為明顯的存在。
蕭燼安深吸了一口氣。
整個白天,蕭燼安臉色差得厲害,以為自己必定瘋出強迫症了,把錦衣衛這幫見慣大陣仗的爺們兒吓得頭都不敢擡。
就在這時接到了皇帝的旨意,要緝拿刺客。
蕭燼安想殺個人冷靜冷靜,到聲望樓,正中下懷。
卻不料他在看到刺客的同時,眸子對上了白照影那張可憐兮兮的臉。眼睛望向他。
使蕭燼安定了定神,誤以為解藥失效,自己終于徹底瘋了。
蕭燼安的眸光,在白照影蒼白的面容盤桓瞬息,這次沒看到對方貼在正臉前頭的放妻書。
看到的,是對方眼睛眨了幾下,突然,哭了,同時掉下兩顆黃豆大小的眼淚,啪嗒啪嗒……
這次是本尊。
白照影被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