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文武百官反應過來,老皇帝似乎病得太久時,宋聞薰已經以親王之名,施施然踏入了朝堂。
太子殚精竭慮鬥赢了他的三個兄弟,在那些皇子正費盡心思讨老皇帝開心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宋聞薰已經暗中把爪牙安插于朝野。
她待人接物總是又客氣又溫和,即便入了朝堂,也總是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安靜,但沒有人敢忽視她。有敏感的官員已經嗅出風向,這位橫空出世的遼遠王将是皇位的有力競争者。
太子被一紙聖旨調去嶺南赈災,且因為嶺南疫病嚴重,太子赈災不利,聲譽大受折損,老皇帝又很久未能上朝,傳令讓宋聞薰聽政,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看得出不對勁。
朝中有人反抗過,那是個頗為耿直的太子黨官員,位列二品,很是有恃無恐,在宋聞薰第一天上朝之日當衆摔了腰間的玉牌,冷笑道:“我竟不知有這樣的規矩,陛下即便身體抱恙,又怎會讓女兒聽政?縱是聖旨,也該陛下親口說出來才算聖旨。”
宋聞薰瞥了他一眼,依然帶着溫和的笑意,慢條斯理地問:“哦?蔣大人此言,是質疑聖旨有假?”
她是笑着的,目光卻像一把刀子,割過滿朝文武,一時間竟沒有人敢應聲,她便自顧自說下去:“既然如此,便請蔣大人随孤入宮見一見陛下,如何?”
蔣逍一頓,直覺有詐,但話已出口,便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他反應也快,當即道:“如此甚好,但不止是微臣,還有不少同僚也憂心陛下安危,請公主将臣等一并帶入。”
宋聞薰看了一眼姜丞相,姜丞相頓時會意,轉過臉義憤填膺道:“蔣兄此言不妥,皇宮是什麼地方?外臣如沒有聖旨,怎可擅自入内?六殿下通情達理,念你一片赤誠之心,特地法外開恩,難不成要給所有人都開恩?蔣兄,今日陛下不過是龍體欠安,你便敢強令六殿下踐踏天朝法度,他日你豈不是要造反!?”
蔣逍被這頂帽子扣得窩火,再一看姜丞相曾是太子黨羽,如今居然反咬一口老東家,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微臣之心,日月可鑒,倒是丞相今日句句不離六殿下,是何居心?”
“放肆!”姜丞相橫眉立目,斥道,“六殿下乃是天子親封的遼遠王,更是陛下的骨血!六殿下是君,我等是臣,臣子忠于皇室,有何居心叵測?”
蔣逍還欲再說:“一派胡言……”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宋聞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整理了一番衣袖,不以為意般笑了笑,十足的謙和有禮:“諸位不必為此事傷了和氣,既然孤已經為蔣大人破例,也不介意再破幾次,皇上怪罪下來,本王一力承擔便是。”
這話說得極漂亮,又顯得自己賢德,又把蔣逍一派架在了目無王法這口鍋上,朝堂上的太子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得紛紛站出來,表明自己也憂心陛下安危,渴望入宮觐見。
宋聞薰垂下眼,一揮衣袖,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請。”
這注定是會被銘記于史書的一天。
天啟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帝有恙,遼遠王宋聞薰聽政,二十六位官員入宮,被搜出刀劍,以謀反論處,即刻斬殺于宮門外,後宋聞薰再次下令,誅其滿門,共殺一百九十八人,血流成河,天下變色。史稱,三九之變。
宮牆春色皆作血,滿城風雨洗紅衣。
再度上朝時,宋聞薰依然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她笑着,若春風拂面,謙和溫雅:“諸君還有想去觐見陛下的嗎?”
一片死寂。無人再敢說話。
親王微微眯起眼,很滿意的模樣:“如此甚好。”
下朝後,宋聞薰如常來到偏遠的宅子中,她踏進去,看見慕行止正垂眼盯着手上的雪蓮。
“孤每一次來,你都是這個姿勢。”宋聞薰無奈地搖搖頭,“有時候孤實在懷疑,你是不是一整天都坐在這裡盯着這個死物。”
慕行止笑了一下,道:“殿下莫取笑我,這種滋味,殿下不是也很清楚嗎?”
宋聞薰笑意一凝。
慕行止:“你殺了這麼多人,他若是來京,不可能毫無所覺。”
宋聞薰的臉色沉了下來:“慕太醫,孤的事不用你來操心。”
“紙包不住火。”慕行止道,“殿下不如直接坦白,微臣以為,付小将軍即便知道了,也能理解您的苦衷,更不會阻攔您的大業。”
“那是自然,慕行止。”宋聞薰冷冷地看着他,“我現在就傳信告訴付清蓉,是你研制的毒殺死了陛下。畢竟付清蓉即便知道了,也不能妨礙到你我。”
慕行止:“……”
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咳……殿下自有殿下的考量。我們還是談談陛下近來的身體狀況罷。”
陛下全靠藥物吊着一口呼吸,這是不消說的,宋聞薰問:“他還有幾天死?”
慕行止道:“五天。”
“太慢了。”宋聞薰眉心微蹙,搖搖頭,“太子消息靈通,得知同黨被誅殺,必然快馬加鞭入京,後天就能到這裡。”
“不能讓他人看出陛下是被毒殺,那就勢必要控制好用毒的劑量。殿下,我至多提到三天。”慕行止皺了一下眉,“以你的兵力,能牽制住太子嗎?”
“不能,所以孤傳信給了付清衣。”宋聞薰轉身向外走,推開門,留下一句平淡的托付,“成敗隻在分毫間,孤信你。”
三日後,司禮監宣讀陛下廢太子,傳位給六皇女宋聞薰的聖旨,太子大怒,連夜返京,身後八百輕騎,鋒芒畢露,直指遼遠王宋聞薰謀殺天子、篡位奪權。
今日無人上朝。禁軍與太子軍互相厮殺,滿地屍骨。
大殿裡從沒有如此劍拔弩張過,一匹黑馬緩緩踱步進殿,太子一襲毫無花色的白衣,墨色長發被一根杏色帶子系在腦後,宛如從遠方而來送葬。他牽着馬缰,自上而下俯瞰宋聞薰:“别來無恙否,六妹。”
宋聞薰立于龍椅邊,平靜地仰起頭:“太子殿下,入金銮殿需解佩劍,否則便是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