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衣醒來時,窗外雨還在落,沙沙聲一片。
他恍惚了一瞬,撫摸上自己的經脈,發現自己筋骨被廢時才清醒過來,他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到此刻才如冷水當頭潑下,徹底清醒過來。
他已經不是付将軍了,他是付貴君,被皇帝軟禁在後宮中的一隻鳥,折了翅膀,再也飛不起來。
他剛起身,就有小太監規規矩矩地走進來,朝他行禮:“付貴君,陛下吩咐,您要什麼都可以說,也可以去禦花園逛逛,隻是需要人陪同。”
付清衣安靜了一會兒,冷淡地笑了笑:“我要她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小太監被吓得臉都白了,求生欲讓他哆哆嗦嗦地再問了一遍:“貴貴貴君确定嗎?”
付清衣的目光掃過他煞白的臉色,按照宋聞薰的脾氣,難保她不會遷怒于傳話的太監,他沉默許久,最後輕輕歎了口氣:“方才是胡說罷了,你下去吧。”
小太監如釋重負,一溜煙跑出去了。“踏踏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帶走了最後一點生氣。
偌大的宮殿愈發死寂,安靜得隻聽得到外頭的雨聲。
付清衣跪坐在窗前,他白色的衣擺流瀉在地,與地上柔軟的白狐皮毯子融為一體,他半合了眼,如一尊漂亮又蒼白的雕像。
過了一陣子,門被輕叩兩聲,再度打開,侍女端來熱騰騰的飯菜,她們清一色垂頸斂目,迅速而規整地擺好東西,連擡頭看他一眼都不敢。
付清衣沒有回頭,他盯着窗棂上蜿蜒而下的雨水,一動不動。
大雨模糊了天色,讓人辨不清時間。侍女們再次打開門時,訝異地發現白天的飯菜一口未動。
而那位新封的貴君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漠然地注視着窗外。他清瘦的背影被室内昏暗的燈光投射在屏風上,缥缈得如同一筆稀釋的水墨。
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多久,當天半夜,皇帝親自叩響了這座宮殿的門。
宋聞薰走進去時,付清衣依舊毫無反應,他是最了解她的聲音、步伐乃至氣息的,但他沒有回頭,背光跪坐着,一言不發。
他沒有反應,宋聞薰也沒有說話,她給門邊的香爐添了香,然後坐在了桌角邊,那是一個離付清衣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端坐着,手中捧着一盞冷透了的茶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難辨。
這是一場無聲的拉鋸,又或者說,這隻是付清衣最後能做的負隅頑抗。
窗棂上的雨水漸漸淡了,宋聞薰先開了口,她低低地說:“你不必用這種辦法和我置氣。”
付清衣沒有回答。
她如今貴為天子,身側的威脅也已鏟平,已經許久沒有嘗到過這樣的冷遇,宋聞薰面色難看,擱下了茶盞,道:“清衣。”
這一聲出口,卻沒了下文。她該說什麼呢?剝奪兵權、冊封為妃的旨意是她下的。囚禁于深宮,終身不得出也是她的意思。
一貫高高在上的帝王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在他身側彎下腰,半跪下來,明黃色龍袍逶迤在地,纖長的手伸出,停在離他手掌差一寸的位置上。
“先起來好不好?”
付清衣沒有回應。
宋聞薰眼中有暗色一閃而過,她保持着剛剛的姿勢,沒有收回手,這樣僵持了半個時辰後,宋聞薰忽然将手放在了付清衣的肩上,這一刹那付清衣反應劇烈,幾乎是下意識甩開了她,他膝行後退兩步,抿緊了蒼白的唇,一眼都沒有看向她的方向。
宋聞薰的手在半空中垂落,她疲倦地道:“清衣。”
“今日忽然想起了一些舊事,渭城那場洪災,背後其實有你的手筆吧。”平直的語調,付清衣說了他今日的第一句話。
宋聞薰沒有答話。
付清衣閉上了眼睛:“我那時候真是……自欺欺人。”
宋聞薰僵硬地道:“你那時候就有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