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餅子？要麼肉包吧？”陳三寶在熱氣騰騰的小攤前，大手筆地給女孩子們買幹糧，“來，别客氣，多裝幾個。”
向霄遠站在遠處，陰着個臉，死死盯住陳三寶，見着哪個姑娘和他近一點了，就攥緊手裡的馬鞭“啪啪啪”打車轅，惹得馬匹不安地四蹄亂動。
馬車旁邊就是醫館，裡面傳出葉豹的大吼：“什麼叫看不出來？！”
向霄遠終于分出點目光，就見項越在安慰葉豹：“真沒事，就是氣血虧了點兒。”
“虧了點兒他能看不出來？”葉豹好歹壓住了聲音，至少面上做到了禮貌，“項小越，你實話實說，你到底生的什麼病？大夫，郎中，老先生，請問，我這師弟的身體具體是什麼情況？”
胡子一把的老大夫見多識廣，即便面對看似兇狠的葉豹也完全不怕，還是慢悠悠說話：“這位的确有氣血不足之症，但還有其他表象，成因複雜，老朽雖從醫多年，但從未見過此症，學藝不精，學藝不精啊。”
“你……”葉豹憋了半天，憋不出話來。
反而是項越，十分坦然，甚至還能笑着說話：“不礙事的，請給我拿些補氣血的藥吧。”然後又回頭對葉豹說：“師兄，掏錢。”
“我……”葉豹更憋屈了。
“謝謝陳少俠。”女孩子們清脆的道謝聲把向霄遠的注意力拉回陳三寶那邊。
陳三寶臉色微紅，擺手說：“不客氣，不客氣呀，你們路上注意安全啊。”
終于，圍在陳三寶周圍的女性都散開了，向霄遠松了口氣，扔下馬鞭，迎了過去。
“向大哥，”陳三寶立刻歡快起來，“你說的對，給她們分幹糧是個好注意，大家都很開心~”
向霄遠心裡還是有點不自在，用力捏了捏陳三寶的臉頰，惹得他“哎呦”叫喚，這才撒手，說：“你也不想想，這些個女的手無縛雞之力，你給他們那麼多銀子才真是要害了她們，給一兩天的幹糧算是仁至義盡了。”
陳三寶揉着臉，“嘿嘿”笑了兩聲。
這時，葉豹從醫館裡走出來，手裡大包小包的草藥堆上馬車，對着項越念叨不停：“多大個人了，自己都照顧不好，以前就不靠譜，現在更不靠譜，連自己生什麼病都說不清，還想到處走……”
項越兩手空空，時不時點頭：“是……對……沒錯……”
葉豹：“我罵你呢，是什麼是！”
項越：“你罵得對啊。”
葉豹突然感覺很無力，這糟心小子以前是心比天高，要是自己敢這麼說他，都不等說到第二句，他就能和自己打成一團，針尖對麥芒似的，不分出個高下決不罷休，現在怎麼就變成了棉花團似的蔫巴人了呢？
項越倒是沒什麼特殊的感覺，隻是說：“好了，這病也看了，藥也開了，沒什麼事我就走了啊。”
葉豹立刻說：“項小越，你要去哪？”
“唔，天下這麼大，好吃的那麼多，下一站去嘗嘗玉鏡湖的玲珑魚吧？聽說很好吃。”
“就知道吃！”
項越笑眯眯地點頭：“民以食為天啊。”
“鐵口直斷”的幌子豎了起來，扛着一大口袋的草藥晃晃悠悠遠去。葉豹看着那道瘦削的背影，不知怎麼的，鼻頭竟突然發酸。
好大一隻漢子十分不雅地當街擤鼻涕，“噗——”的聲音響徹雲霄。
向霄遠、陳三寶極速後退，生怕那道晶瑩剔透的液體甩到自己身上。
*
南門翊在做夢，或者說，在回顧她的過去。
憑借她熟練的發燒經驗，她十分确認這一點。
夢裡，南門翊還是個小嬰兒，正被綁在南門鸢的背上，一隻撥浪鼓在姐姐手中，咚咚的響。
姐姐的聲音有些朦胧：“小乙乖啊，不哭，娘就快回來了。”
籬笆門應聲打開，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說：“阿鸢，小乙，娘回來了。”
“娘！”南門鸢高興地叫了一聲。
随後，眼前的世界猛然旋轉，漫天飄飛着紙錢，姐姐拉着她跪在墳前。
南門翊知道，這是她兩歲多的時候，她們的娘死了。
有個男人在旁邊說：“和舅舅走吧。”
之後的夢開始被饑餓、寒冷、疲憊籠罩，舅舅的臉逐漸變成可憎的模樣，舅媽和表哥冷漠地看着她，滿耳都是謾罵聲。南門翊靜靜看着一切延續，心裡十分平靜。她知道，再等不多久，這段夢境就會結束，進入下一段。
嘩啦——
随着背後的一股巨大力道，小南門翊跌落水中，夢境開始變化。
她或者趴在姐姐的背上，或者被姐姐抱着，在有狼嘯聲的樹林裡、在人來人往的街角裡、在無人居住的草棚裡……夢裡的場景飛速切換，直到在一處富麗堂皇的樓閣裡停了下來。
一個年老的女人對她和藹可親，兩個香香的姐姐對她精心照顧，她的身體終于健康起來，她開始和樓裡的姐姐們學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服飾化妝……而她的親姐姐南門鸢卻開始了晚上不見人影、白天在屋裡睡覺的日子。
看到夢中開心的自己，南門翊苦笑一聲。
場景突變，一個夜晚，熟睡中的南門翊突然驚醒，姐姐衣衫不整、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她面前。
“快，咱們走！”
南門翊被姐姐拉着，快速向外跑。很多人來抓他們，像是衆貓捕鼠，姐姐護着她竭力逃跑，一路上用刀、棍、石子反擊，用手、腳、牙齒抵抗，但兩人的劣勢仍過于明顯。在她們就要走投無路之時，一個老爺爺出現，喝退了所有人，将她們帶走了。
這個老爺爺就是極淵閣的前閣主。
她和姐姐被分開了。她被安置在讓塵苑，和其他女孩們一起繡花，而姐姐則逐漸隐入黑暗，再不見了蹤影。
往常的夢到這裡就結束了，南門翊正等着一切歸于純白，在昏迷中挨過發燒帶來的疼痛，卻不想夢還在繼續。
錯綜複雜的下水道裡，手中的溫暖提醒她，姐姐就在前面。她跟着姐姐一直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
“姐姐？”
南門翊在夢裡發出聲音，但前面的南門鸢沒有回應。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