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厄真的是黃金裔。
清晨醒來,雅努薩波利斯還籠罩在一片黑夜之中。太陽永遠不會升起。我若有所感地擡頭向着遠方背負黎明機器的刻法勒投去目光,神明流着金血的身軀從不言語,隻沉默地照亮永晝聖城奧赫瑪。
雅努薩波利斯神殿附近有一些騷亂,我試圖輕手輕腳地從白厄懷裡鑽出來,他陡然驚醒,手臂立刻把我拉了回去。我們一起睡在篝火旁邊,沒有應邀進入營帳。篝火還沒有熄滅,将兩個人的面龐烤得滾燙。
“你要去哪裡?”白厄問。
“神殿。那邊好像出了點情況,我去看看。”我說。
白厄沒有猶豫地抓起身旁的劍,說:“我和你一起去。”
我們一起從地上爬起來,擡手拍掉身上的灰塵和雜草。頭發亂得像雞窩,白厄擡手幫我理順了,我順從地低頭,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後我們一起鑽進遠方的人群,在異樣的、充滿審視的目光中向前走着。
騷亂中心是一個紅發小女孩。
聖城守衛護衛在側,身後是一隊正在進食的大地獸,物資整齊地堆放在路邊。
有另一隊聖城守衛正在維持秩序,将支援物資分發給雅努薩波利斯的難民,以人數分配,由各家各戶的女性領取。
我和白厄抱在一起,聚精會神地偷聽着四周的議論聲響。周圍人稱呼紅發女孩為“缇寶大人”。人不可貌相——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竟然是這隊伍的領頭人。
“怎麼辦?”白厄低聲問。
我想說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能輕易表露出一頭霧水的模樣。我可是流浪大隊的主心骨!這麼做隻會讓自己變成光杆司令。
“……我們去找那個女孩子。”我觀察着四周走動的人群,說,“就算守衛想攔,那個女孩子也未必同意。”
“那找到了呢,我們說什麼?”
“那個女孩子應該是黃金裔。你不是問到了麼?黃金裔或多或少會有缺陷,她的歲數肯定與這具身體不匹配。”我語氣笃定,“我不相信逐火之旅那麼順利,他們需要幫手。如果這條路走不通,我們立刻趕回去,邁德漠斯還沒離開。”
“好有道理!”白厄看起來很愉快。
我反而有點郁悶,對他投去一個困惑的眼神。昨天夜裡還在傷心自己派上的用場不多,今天已經飛快變成快樂小狗了。
這個男孩腦袋瓜子裡好像根本沒有多少傷心的成分,我變得狐疑起來:他肯定是打算偷偷内耗。
白厄像讀懂了我的心事。
“畢竟這種事沒有辦法強求嘛,”他一邊觀察着我,一邊說,“你别瞞着我去做危險的事就好啦。”
那他要這麼說,我就有點心虛了。
“還真有呀?”
“嗯……”
細細算來,大約在我心中算危險的事,隻有那天夜裡偷偷溜出去找那個黑袍男人。我确實很魯莽,但那時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老實交代,你幹什麼去了!”
“……”
“我們已經約定好,不許說謊騙人的。”
“唉……是我們離開哀麗秘榭前一天,我在樹林裡發現了一個古怪的黑袍男人。我覺得他很危險,所以我在晚上偷偷溜出去找他,想知道他來哀麗秘榭做什麼。但沒等我多說兩句話,他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沉默的人換成白厄。他皺眉,低下頭,神态隐藏在陰影中。我比他高一些,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喊他一聲,他也沒答話、像陷進了沉重的心事。我擡起雙手,捧起男孩的臉,有些強硬地讓他擡頭了。
白厄有意偏過頭、不想看我。但我力量驚人,他沒有成功,臉頰開始因羞赧泛紅。
男孩半垂着眼,眼睫輕輕顫抖着,視線始終落在搭在我肩膀的發絲上、而非正視着他的雙眼。
看起來着實有一點委屈,我心虛地想,心思又有點不确定……或許我這麼做确實過分了?
“怎麼不說話?”我問。
“……是他殺了昔漣。”
過了一會兒,風中才傳來他的聲音。我渾身都僵住了,勉強安撫住自己的身體,卻猛地瞥見白厄眼底深沉的仇恨與燃燒的怒火——是因為這份并不面向我的情感,才不願意看向我嗎?
我張了張嘴,幾次想說點什麼,都咽了下去。我當然知道真相。那個黑袍男人來到哀麗秘榭是為取走他人性命,偌大村莊,隻有三個真實存在的人,我與白厄站在雅努薩波利斯的神殿前,他的目标是誰不言而喻。
我早已知曉。但這是刻法勒與昔漣早已做下的約定,我同樣無權置噱。
“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我承認了。他聰明、心思細膩,我很難瞞過去。
“還有什麼……你幹脆全告訴我吧。”
男孩沒有表達自己内心的感覺。
他還是不看我,但我的手掌貼在他的臉上,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呼吸變得沉重、身軀在難以克制地顫抖。
我靜默了一會兒,有滾燙的淚珠在他眼底彙聚。他忍住了,眼淚很久都沒有真的落下來。
“我和他動過手。他……不是人類。沒有辦法被殺死。”我斟酌着詞句,希望先打消他的疑慮,讓他相信我的立場——我始終站在哀麗秘榭這一邊。
這份困惑本不應該存在,出現以後隻會增添他的不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