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真人的聲音十分飄渺,他說:“為師不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透着愧疚:“為師也是方才想來看看你情況,才知道,原來當年為師的小草廬連帶那頃良田,都被當地的富商許氏占了。本來,倒也沒什麼,隻是……”
白露聽到師父一聲歎息,師父接着說:“隻是近年六界為了争奪盤古的心髒,去鬧了地府,鬼門關洞開,這才會冒出這麼多鬼物來。”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道:“而鬼門關……”師父接口道:“而鬼門關,正對的就是為師當年的草廬。也就是,你現在所住的許宅。許宅正室裡的那幅挂畫,就是陰司通往人界的通道。”
白露欲哭無淚,心說師父你堂堂一屆仙人為什麼懶成這樣,就不能調查清楚了再決定讓她住在哪嗎。她問:“那師父你能不能給我換個住處啊?”
師父沉默了好半天,聲音聽起來更加愧疚了:“徒兒,為師當年一心修行,成了仙後還是一心修行。兩袖清風,哪來的多餘住處給你呀。”
“那良田呢,良田也沒有了嗎?”她着急了。
陽宅變鬼宅,縱然此刻是大白天,她仍覺得周圍陰風習習。隻聽師父遲疑道:“田麼,田自然還是有的。”
她剛剛舒一口氣,師父嘴裡又冒出了“隻不過”三個字。他道:“隻不過,那頃良田,成了一片墳冢。”
師父的話仿佛一根大棍,狠狠捶在她頭上。白露晃了晃腦袋,想聽聽自己的腦袋裡到底是進了多少水。師父平時天天跟她互相坑害,這麼不靠譜一個老頭子,她怎麼就會信了他的鬼話來人間辦事。
向來仙人指路,指的都是修真的陽關大道,師父這位大仙倒好,給她指的路,乃是通往鬼門關的黃泉路。
師父不厚道!
白露氣得開始念咒召雲,想回昆侖山找師父理論。結果怎麼也招不來雲,肯定是師父了解她的脾氣,事先在她身上動了手腳。師父的不厚道聲音再次傳入腦中:“其實鬼宅荒墳麼,也沒甚麼。太極分兩儀,大部分人修仙,修的是至陽之術。你倒是可以利用此處天時地利,反其道而行,修至陰之術。”
太極分兩儀,萬物有陰陽。師父的話,好像有些道理。毫無處世經驗的白露懵懵懂懂,怒氣消下去幾分,說:“那好罷。師父你能不能賜我些錢财法器,起碼讓我能吃頓飽飯,有個武器?”
聽到她說“好罷”,太虛真人呵呵一笑,目的達成,又把話題繞了回來:“為師向來兩袖清風,成仙以後一輩子都待在昆侖這個窮地方。自然,也就沒有多餘的錢财法器賜予你。”
白露覺得,自己又被師父坑了。正要與他争辯,腦中的弦卻“啪”地一聲,斷了。
師父溜了。
今日天氣不好,許宅後院荒草叢生,幾隻雀鳥撲棱着翅膀偶然路過,打算找地兒避雨,稍稍在屋檐下聽了聽,感到不吉,又飛走了。天上陰雲密布,逐漸沒了陽光,白露往古井裡瞅了瞅,底下一具不辨男女的屍首咯啦啦朝她轉了轉脖子,蠢蠢欲動。
白露默默挪來一個井蓋。
她頗為惆怅地起身。看樣子,此事是不會有什麼轉機了。沒辦法,隻能開始修陰術。她接下來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搞錢,買一件基礎的防身法器,好在亂世中能活得安心些。
通過什麼途徑來錢最快呢?白露根據師父的地圖,踱到那塊荒墳前。
照師父所說,占領此地的人家,是富商許氏。富商這個詞,聽起來就很有錢。既然有錢,那麼他們埋葬逝者時,按照民間風俗,棺木中十有八丨九會有不少值錢陪葬。倘若她能淘到那麼一兩件,就能有基礎資金去買種子和生活用品了。她嘴裡頭一邊念着“多有得罪”,一邊開始徒手刨墳。
墳地土壤松軟,剛挖下去不到一丈,手指就觸到一個硬物。
一陣惡臭傳來,蹲下去仔細瞧了半天,隐約看到泥土當中露出件暗紅色的物什。
這麼快就挖到了?白露刨得滿指甲都是泥。徒手刨棺材,估計三界之中幹出這種事的也就她了。逐漸,棺材出一角,接着,又露出一截,再挖……白露停住了手,此箱長約三尺,寬約一尺,看外形,隻是一個……裝小兒屍骨的小棺材?
暗紅色的棺材上有個小洞,陣陣腐爛味就是從這小洞裡傳出來的。白露又道了聲“生活艱難,多有得罪”,抱了一絲希望,準備開棺。
濃重的腐臭味撲面而來。但真正讓她想作嘔的,并不是這氣味,而是棺木中,不僅滿是粘稠的屍水,壁上還扭動着無數蛆蟲。屍水中可見一個頭骨。按理來說,民間喪葬,一般會在逝者口中放些金玉珠寶,就是窮人家也會放枚銅錢。白露撸起袖子,忍住作嘔之感将手伸進屍水裡攪了攪,摸到一件冰冰涼涼還略帶柔軟的條狀物。
猛地一撈,冰冰涼涼的條狀物瞪着一對又圓又亮的眼睛看着她,發出一個稚童之聲:“你幹嘛開我棺材啊!”
……開棺居然遇到正主?白露愣了一愣,這是什麼驚人的運氣啊……這年頭,真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此刻空中烏雲密布,她的手中握着一條腦袋上長着兩個角的小妖蛇,小妖蛇扭着尾巴質問她,聲音清清亮亮。
白露把它放在地上,有些尴尬道:“我在這裡刨墳,沒想到正好開到你的。”
小妖蛇擡起半個身子,吐出猩紅的信子,語氣有些愠怒:“你居然在刨我祖墳?”
做賊心虛的白露道:“這裡是你祖墳麼?那真是……”她本來想說“太巧了”,但是想了想,此話似乎不大合适,于是轉口道,“那真是抱歉。”
她太息一聲,老實巴交地道:“我被我師父丢在邊上的許宅裡,孑然一身,身無分文,得想辦法弄點錢,先吃上一頓飽飯,買一件防身法器。沒有迅速賺到錢的辦法,隻能來墳地先看看棺中财物。”
小妖蛇聽後搖頭晃腦,又吐了吐蛇信子,語氣緩和許多:“好罷,看你還挺慘的,就不與你計較了。我記得我死後,爹娘讓我嘴裡含了一塊藍田玉,反正對我來說也沒用了,就給你罷。”說着,它就鑽回棺材裡攪了一陣,叼着塊沾滿屍水的美玉遊到白露面前。
小妖蛇如此豁達,白露十分驚訝。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問:“我刨你家祖墳,你不怪我,反而還要幫我?”
小妖蛇說話有條有理:“所謂‘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死去的人,肉身早就腐爛,靈魂早已投胎轉世,墳頭、棺材、錢财于他們來說,都是虛的。活人過得好,才最重要啊。”
師父講過,神仙未必皆良善,精怪亦非皆無情。老年人的生活經驗果然豐富。白露接過小妖蛇的美玉,千恩萬謝,又笑眯眯地看着它問:“小蛇精,你從哪裡來?”
小蛇仰頭看她,說:“我從地府來。”未等她開口,小蛇又立馬接口道:“你身後有個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