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二十三年三月,春日灼灼,芳菲正濃。長安城郊矮丘,窄道兩旁,桃李簇密堆疊,滿山暄妍。
驟然間,一聲驚鳥嘶鳴,高亢鋒利,震落一山春桃。
忽見花枝劇烈震顫,從紅粉堆裡橫闖出一痕黑影,腳步微有踉跄,似是受了重傷,手中一柄猶淌血的長刀,刀尖震顫不已。
随後,一列绛衣官兵飛掠上山,踏碎落花滿地,直奔那潰逃的黑影而去。
領頭的是個年輕男子,金冠高馬尾,長眉淩厲,一雙墨色星目如鷹隼,橫掃過山林桃花。
繁花錯落間,逃犯已不見蹤影。
“搜山。”男子聲音清越穩當,“務必活捉!”
“是!”
他手中寒月刀一振,高大身影凝成飛鴻一線,極快掠進窄小山林道。
樹影環繞的一塊山石之後,方才那逃犯癱軟在地上,分明已累極,卻絲毫不敢發出丁點兒喘息聲。
他自重重守備的鳴鳳暗牢中險險撿回一條命,然鳴鳳司到底是鳴鳳司,窮追他到城郊,非要他死不可。
他死咬牙關,凝神聽着細微的腳步,仿佛能瞟見繡着鳳鳥暗紋的绛袍逐漸靠近——
手中長刀微微震顫,如他搖搖欲墜的這條命。
忽地,一陣勁風襲過,“叮”一聲,不知何處投來一枚碎石子,正正好好擊中他藏身的這塊山石!
兩石相撞的脆響瞬間吸引了鳴鳳司目光。
逃犯茫然不知背後還有黃雀,刹那渾身劇震,正要提刀最後頑抗,卻見绛衣翻飛,一道寒光極為靈巧刁鑽,似一片羽毛,倏地在他脖頸撓出一條血線。
男子迅速擡手卡住他下颌,寒聲道:“說出派你暗殺證人的幕後主使,我尚可饒你一命。”
鳴鳳司官兵循聲趕到,迅速列陣。
但一息之間,那逃犯卻已面色青黑,口鼻溢血,頃刻斷了氣息。
楊談長眉蹙起,掰開那人嘴巴一看,果然是齒間藏了毒丸。
下屬明珂見狀,跳腳道:“既是死士,何必逃那麼遠!勞我追了那麼久,竹籃打水一場空!”
楊談将那人屍體随手扔開,冷冷道:“死士也是人,是人就想在閻王殿裡尋條活路。”
這死士也算挺有本事,孤身潛入鳴鳳司,意圖殺了潰堤案的重要證人,事情敗露後,不僅能在戒備森嚴的鳴鳳暗牢闖出一條生路,還生生逼得鳴鳳司衆人追殺他至城郊。
眼見要落網了,才死心服毒。
明珂對着屍首啐了一口,又轉向楊談道:“也不知經這一遭,那伍滄肯不肯開口。”
楊談拂開擋路的一枝粉桃,正要領人下山。
但不知何處吹來香風一縷,竟仿佛藏着凜冽殺氣。
楊談頃刻警醒,目光森冷,瞥向重疊花影之後,斷然出刀。
明珂瞬間跟上,揚聲喝道:“何人偷窺!出來!”
挾飓風而來的刀勢被一柄細劍蕩開,那力道不大,楊談目光卻倏地一縮,他生生收了刀,後退半步。
隻見缤紛落英間,轉出一道素色纖纖身影。
是個女郎。
跟在楊談身後的明珂一愣。那女郎頭戴帷帽,長長薄紗垂至半腰。通身的雪白,凜然一股寒氣,獨在腰間系了一條濃深的大紅絲縧。
那紅色太重了,明珂無端想到腰斬時迸出的鮮血,興許就殘豔如斯。
“娘子可是路過?”明珂收了刀,“方才衙門辦案,吓着娘子了。下山的路在左邊兒,娘子這便走吧。”
那女郎卻不動,定在原地。
明珂心道怪哉,小娘子莫不是吓傻了?于是又補道:“小娘子放心,我們鳴鳳司是正經衙門,娘子無辜路過,我們自是不會為難你的。”
“誰說她無辜路過?”
楊談手中寒月刀再振,他微一偏頭,語聲懶倦:“此女阻礙鳴鳳司辦案,乃重罪。明珂,動手。”
明珂傻了:“啊?”
楊談瞥他一眼,擡手整了整袖口,“怎麼?聽不明白?”
明珂心道你個昏官:“大人!這就是個文弱小娘子啊!”
“文弱小娘子”一聲不吭,細劍卻已出鞘,一時之間誰也沒看清她動作,那耀目寒光竟直直朝楊談刺去!
楊談神色平靜,不退不避,也不提刀反擊。
一旁,明珂慌忙擋了她這一劍。沒想到人心這麼險惡,他剛給這小娘子作保,人家反手刺殺他頂頭上官去了!
他不禁崩潰道:“小娘子!你真是賊人啊!”
素衣女郎不聲不響,手中劍勢卻很靈巧。
明珂自小練家子,甫一交手便發覺她氣力不足。但她很聰明,從不正面迎擊,身法靈巧,輕如鴻毛。始終鑽他空門,出招無不古怪刁鑽。明珂自負功夫不差,一時間竟也與她纏鬥,不分上下。
他隐約覺得這路數熟悉,卻說不上來。
霎那間,桃影搖紅。明珂一招劈向她腰間,女郎旋身躲過,如遊魚一尾,穿過滿樹落英。
細劍破風,直刺向楊談面門。绯色桃瓣飄落劍身,瞬間被割成兩半。
明珂再要去追,已是來不及。
他苦着臉高聲道:“小娘子收手吧!這是我們指揮使大人!四品大員!你傷了他是要進大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