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霜哭哭啼啼地跑出去,管家婆子蓮姑三兩步跟上,為免西北角聽見,刻意壓低了聲音苦苦勸道:
“二娘子,您可千萬别和夫人别苗頭,夫人是真心待您好啊!”
文霜拿帕子抹了眼淚,忿忿道:“阿娘待我好,就是一味地擡高白雪亭,貶低我嗎?這叫什麼好?”
蓮姑扶着她坐在藤椅上,心道不好,自家二娘子這心眼子呀,實在是欠缺了些。
隻聽文霜仍喋喋不休:“大家都是姓白的,難道大伯父的女兒就高貴,我與文霏就低賤了不成?白雪亭還不是仗着她有對好爹娘!”
蓮姑知道這位祖宗的脾氣隻能順着來,于是耐心道:
“二娘子,夫人自然不是那個意思,更不會将你與雪亭娘子分出高低貴賤來。隻是這個節骨眼兒上,雪亭娘子的身份敏感。”
見文霜逐漸安靜下來,蓮姑方松口氣,接着道:
“二娘子想想,你是要做楊家少夫人的,現在隔在您與楊家郎君中間,最要命的人物是誰?”
提及楊談,文霜頃刻專注起來,她聽罷眼珠一轉,咬咬牙恨道:“白雪亭……”
“是了。”蓮姑娓娓道來,“雪亭娘子與楊家郎君是舊識,有殺師之仇在。當年雪亭娘子離京前,還刺了楊郎君一刀,朝野上下,誰不知道這兩人不對付?二娘子再不喜歡雪亭娘子,你們也是連着血脈的姊妹,倘若您跟雪亭娘子鬧起來,她一氣之下再報複到楊郎君身上,那您這樁婚事才是真沒救了!”
晚霞在天邊潑了大片墨紫,文霜半張臉隐在暗處。
她心裡愈發恨得燒起來,隻覺今生今世宿命般的冤孽,都應在了白雪亭身上!
蓮姑趁熱打鐵,勸道:“我的好二娘子,憑楊家郎君的品貌,多少高門排着隊想聘他做女婿?宗室女便不提了,就郭府十娘,那位皇後娘娘嫡嫡親的侄女兒,不也等着與楊家結親嗎?”
“所以現在,我是要求着白雪亭安生點?”文霜一掌拍在石桌上,眼眶恨得發紅,“竟有這樣的道理!我好好兒地要嫁給心上人,還要求着她莫毀一樁婚?”
“吱呀”一聲,院子大門從裡面打開,文霏一身清秀藕荷色,似丁香一枝,徐徐邁着小步子走近。
文霜見了她,委屈又湧上來,當即哀怨道:“阿姐……”
“好了。”文霏擡手為她整理鬓邊碎發,柔聲細語哄她,“知道你低不下頭,阿姐去向雪亭道個歉,今天這事兒就揭過去了。”
文霜一把抓住她手腕,臉也紅了,“我……我跟她吵,怎麼能讓你道歉呢?”
文霏淡笑:“這沒什麼。隻要雪亭消了氣,不在你和楊郎君的婚事中作梗,阿姐便是道十次歉,又有什麼要緊?”
墨藍的夜幕像水墨畫一張,零星鋪了幾點瑩光,新月如弓弦,幽幽照着西北角簇擁堆起的箱籠。
文霏小心翼翼側過身,從縫隙裡走進去。
她輕叩三聲門,喚道:“雪亭?”
門很快開了,白雪亭仍是那身石榴紅的裙子,上頭金絲銀線繡的纏枝芙蓉,竟在月輝下也泛着動人的光,實在精緻。
“文霏阿姐。”白雪亭垂目,纖長睫毛在臉頰掃下一片陰影,隻聽她淡淡道,“進來吧。”
文霏知曉她是個爽利性子,也不兜兜繞繞,直接道:“方才阿娘教訓文霜,你聽見了吧?”
白雪亭為她倒茶,累贅廣袖卷起,露出一截冰瓷般的手腕。
“伯母為文霜費了心。”她神色清淡,緩緩道,“也請叔母和阿姐放心,我自不會做那等毀人姻緣的事。”
文霏松了口氣,微俯了身子,擡目看着白雪亭,是請求的姿态:
“雪亭,我知道你心有芥蒂。我也向你保證,等文霜出嫁了,絕不會讓她和楊郎君來惹你不開心,往後你和文霜橋歸橋路歸路,我一定幫你看好了她。”
白雪亭指尖被茶水燙着了,忍不住一縮。
她撇過話頭,轉而問文霏:“阿姐可見過郭十六郎?”
文霏一怔,随即面上微紅。她自小聽着含蓄婉約那一套長大,顯然是不習慣與人交流未來夫君,隻颔首道:“見過一面。”
白雪亭無所顧忌,男女婚嫁之事,由她口中說出,仿佛比東市買白菜還稀松平常。
她又問:“那阿姐對這門親滿意嗎?”
文霏略睜圓了眼睛:“女子出嫁,哪容得我自己滿不滿意呢?爺娘滿意便夠了。”
郭府是皇後娘家,中書令郭遷坐鎮,朝廷命官一抓一把,一女嫁作太子良娣,一子尚壽安公主,這樣輝煌的門楣,白适宗怎麼可能不滿意?
白雪亭忖了一番,多少話在舌尖輾轉,最後都咽了下去,隻隐晦道:
“郭府是光鮮,但高門大戶,内裡總是複雜。譬如月前江南桃花汛,郭府四郎辦事不力,哪怕出身高貴,照舊被撂了官帽。阿姐來日嫁了進去,也莫将郭府當作一輩子不倒的大樹,還望你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