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還能不知道這個?要是雪亭沒翻出廢賢妃的事兒,指不定楊行嘉還對雪亭心有愧疚。”
默了片刻,郭詢忽地勾唇一笑,萬種風情:
“既然彼此都這麼恨,倒是對本宮有好處。哎呀,還好沒讓她嫁清岩。”
郭詢仰面躺着,自顧自笑道:
“露華呀露華,與你做這麼多年的朋友當真不虧。你還真是給我養了一把好刀。”
她一指隋廣福:
“告訴郭遷和郭撫那兩個廢物,别急着往鳴鳳司衙門塞人,他們塞不進去。也别念着殺伍滄了。”
隋廣福猶豫:“這……”
趁郭詢罵他蠢之前,碧梧忙把他拉走,小聲道:
“你聽不出娘娘深意啊?”
隋廣福側耳恭聽。
碧梧更壓低了聲音:“衙門裡不好塞人,枕邊好塞。娘娘是要給楊行嘉房裡,添一柄砍了他的利刃!”
隋廣福瞠目結舌:
“白……楊……?他們倆?”
碧梧笑道:“聽着就有血光之災吧?看他楊行嘉能不能消受這般豔福了。”
隋廣福摸摸心口,豎起拇指:
“娘娘既添了楊行嘉的堵,還借了白雪亭的刀,高,實在是高!”
他倆正說話的工夫,卻聞得禁宮中忽然響起三聲漫長的雲鼓——
那是三聲響徹天際的喪音。
郭詢霍然起身,一把撩開珠簾,珍珠急促地碰撞到一起,發出催命般的聲響。
她揚聲道:
“去!去看六郎!”
神龍寺,青泥跌跌撞撞跑進來,險些撞翻一人高的佛陀香爐。
聖人似乎早有所覺,閉上雙目,默誦經文。
“聖人……六殿下,夭亡了!”
撥弄珠子的聲音驟停。
聖人偏頭沉聲道:
“通知上陽宮,讓她來送六郎最後一程。”
-
幽閉三年的上陽宮,終于照到了第一縷陽光,來之不易。
“顧娘子,聖人憐你身為人母,特賜你天恩,允你回太極宮見六殿下最後一面。還請盡快收拾,奴婢們在外候着。”
“有勞。”
女郎中較為低緩的聲音,語調平和中正,帶着一股自持的溫潤之氣。
沾了塵灰的銅鏡慢慢被擦拭幹淨,照出一張清絕不俗的臉,不施脂粉,皎潔如玉。
正應了她那清絕不俗的表字,冷玉。
她臉上沒有鋒利的線條,處處流暢。雖“潤”,卻并不“鈍”。
鏡中人擡手掠鬓,一支青玉簪挽起滿頭長發。白衫長裙,素淨到極緻。
這便是當年冠絕一時的賢妃娘娘,顧今宵,字冷玉,六郎傅汀與四娘傅滢的生母。
自門可羅雀的上陽宮,到輝煌無匹的太極宮,其實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
顧今宵始終低頭,一直到六郎停靈之處,眼前出現一雙明黃的鞋履。
她屈膝跪下,叩拜道:
“罪婦顧今宵,叩見皇帝陛下。聖人萬歲,萬萬歲。”
過了很久,頭頂才傳來嘶啞蒼老的聲音:
“去看看你的孩子。”
顧今宵膝行至棺椁旁,六郎靜靜躺在裡面。
他隻有三歲,手腳還沒長全的年紀。
她神色始終平靜持重:
“罪婦……不敢妄稱皇子公主之母。還請聖人将罪婦送回上陽宮,罪婦願一生閉門思過,以償天恩。”
嗒、嗒。
明黃鞋履走遠的聲音。
“你既執着,那便繼續回去待着吧。”
顧今宵再叩首,随後起身離開,不曾回頭。
她跟随一群宮人行走于永巷,身旁翩然一縷裹着甘松氣息的風。
顧今宵忽地頓住腳步。
她回身望,果然看見赤紅鳴鳳袍的楊談怔在原地。
顧今宵不能停留,她隻淡淡搖了搖頭,立刻轉過身,走進永巷煙雲黯淡的深處。
楊談仰起頭,望見四四方方的晚霞。
他想起來,今日是五月十五。
白雪亭入蓬廬的日子。
楊談沉了眉目,疾步轉身。
他縱馬至城郊外一處山腳之下,已是夜深,隻有孤燈一盞照亮方寸,冷光之内困住一個人。
素衣烏發,腰系大紅絲縧。
楊談兩步掠至那人身邊,寒鋒出鞘——
正橫在她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