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雩面不改色,不冷不熱地道:
“本帥就知道你又會如此。打你作甚,對于你這般屢視軍令如無物的人,直接從靖國軍中除名,趕出去便好。”
鄭八瞧着沈雩恐是動真格了,随即蔫兒了下去,悻悻道:
“屬下知錯,這就給您去煎藥!”
鄭八揣着一顆忐忑的心,踱出了營帳。
黑曜石一般的夜空中,稀拉地綴着幾點星光,好似隻有在這時,那些威風八面的猛獸才有機會舔舐自己累累的傷痕。月色氤氲,總歸是可窺得些隐秘之事的。
鄭八回來的時候,沈雩正蜷縮着身子,一手抱着因疼痛而不時抽動的傷處,一手在低案上不知寫着什麼。
鄭八把藥撂在一旁的置物台上,一個箭步沖上前查看。
沈雩的字本就小巧,手下動作又極快,三兩下藏于自己袖中,鄭八大抵是無緣見得了。
而那字條之上,竟是篇短小精悍的密函:
“見字如晤,陛下聖安。陛下暗中命臣擔此污名,密查朝中細作,臣幸不辱使命,暗自探查出一二。然,月國狼心叵測,誘陛下準嘉陵長公主和親,而成其密謀。臣已挾月國六王子,使月王依止戰盟誓,寫下公主殿下歸晟文書,不日可達晟都。臨表促然,各中細節,還須當面禀明,望您見諒!”
血丸迷離、朝局暗湧,當初敵暗我明,當今聖上隻得與沈雩秘議,由明處的靖國軍與暗處的影都衛,一同唱一出雙簧。
所謂作戲要作真,除了陛下和沈雩自己,無人知曉那促膝夜話。
晟都棄臣、百姓衆怒、全軍積怨,戲台子要搭好,要素缺一不可。佯裝之象很容易露出破綻,可如若,戲中人的反應皆是真實的呢?
這也是沈雩不得已,須得連鄭八、白露他們也一同瞞下。
“七爺這是需要傳信嗎?是否需要屬下——”鄭八未瞄到一眼,有些興緻低落。
沈雩知他所想,随即,顧左右而言他:“對了小八,我讓小九這些時日在我的營帳歇下了,今夜我要服藥,你先去你這輕步兵營另尋一處歇下,後面幾日咱們倒可歇于一處。”
燭火微弱的金苗在沈雩眸中搖曳,晦明變幻着,讓人瞧不出神情。
“屬下想留在這裡,如您——”鄭八頓住,他貧瘠的詞典裡,甚至都翻不出一個形容詞能适宜地表情達意的。
沈雩無暇再與他打太極,随手從案上抄起一個鎮尺,毫不留情地砸了過去,淩厲道:
“出去!”
鄭八捂住被砸中滲血的眉骨,沉默着,退了出去。
沈雩端起碗,猛一仰頭,将湯藥灌了下去。
半柱香不到,他便覺身上有些許發汗,渾身上下變得黏膩起來,而後,足底處、踝骨處、膝頭處,便交替着抽痛起來。再之後,他覺着體内那些蟲蟻般啃噬之感,開始四處遊移。
沈雩癱倒在地,來回翻滾。外袍已在痛麻中不知遺在何處,但他硬撐着不吱聲,踉跄着攏了攏自己僅剩的裡衣,将整個身子浸入了備好的冰水之中。
刺骨的冰涼好似有極佳的療效,漸漸掩住了那難抑的痛楚。
鄭八在帳外聽到動靜,又不敢進來,隻得陪着沈雩在地上坐了一夜。
翌日,東方依稀吐出了魚肚,沈雩“騰”得起身。
他下地,活動了下四肢,果然輕松了許多。
他心滿意足地收拾了下自己,換上了一套嶄新的雪紡靛青衫,哼着小曲兒,出了營帳。
“咚”的一聲,沈雩被倏然倒在自己腳邊,不知死活的軀體震得避開兩步。
看清面容後,他伸手去扶地上的人,恨鐵不成鋼地道:
“坐了一夜?”
鄭八掙紮着起身,揉着後頸,點了點頭。
“我服這藥也不是一回兩回,那些年歲都過來了,你也莫要再如此了。你這般損耗自身,可别比我先走,那時,我可不會替你收屍。”沈雩把他拖進營帳,按在榻上,道:
“睡覺!”
鄭八仍欲說些什麼,沈雩直接一記手刀敲在了他頸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