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是女兒不好,未曾顧及您,顧及漁陽王府。十餘年來,皆是父王庇佑女兒,讓女兒于香閨無虞。但恕女兒不孝,此般相護,并非女兒所願。女兒隻知縱有日月朝暮懸,然着魑魅橫行人間,攪得衆生不将那清濁分辨,而留得忠魂無處申冤。嘉陵殿下險些捐軀月國,換得阖國安泰,而敬和四公主失仁失睦,禍亂民心。女兒實不願為之苟全于世,而枉為人臣,如若累及漁陽王府,還請父王将女兒從宗祠除名,從此再無瓜葛!”
亓湉仍趴在長凳上,目光卻漸漸疏離,而後,似是認定了什麼一般,聚在一處,定定地擲于一點。
“好說歹說,你皆不肯松動分毫,既如此,你便在祠堂罰跪吧,直到你想明白為止。”亓烨無聲地歎了口氣,愔愔地退了出去,吩咐着左右落了鎖。
晟都,太清殿。
亓辛穩步掠過一塊塊金磚,立于頂上盤龍口中的軒轅鏡下,浸在四棄香中,鄭重地作了一揖,繼而緩緩屈膝跪地:
“兒臣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晟德帝難得慈眉善目地道:“阿辛旅途勞頓,何必在意這些虛禮,快些起來吧。”
“謝父皇!”
晟德帝在一旁的亓靈臉上掠過一瞬,轉而停在了禮部尚書文紹臉上,聲如洪鐘:
“長公主戮力上國、流惠下民,遠赴月國和親。如今得以歸晟,确為不易。朕欲宴請四方以賀長公主之功,此事便交與文卿去辦,意下如何?”
“臣,定不負聖命。”
一旁的亓靈聞言,自告奮勇地伏了一伏:“父皇英明!然,文尚書平日事務繁雜,恐難周全,兒臣自請幫襯,也算是,為長姐歸來略盡綿薄之力。”
“準!”晟德帝斑駁的胡髯一動,轉言之,“阿靈、文紹,你二人可先行退下了,朕還有要事與長公主相商。”
“臣——”
“兒臣——”
“告退!”
亓靈和文紹異口同聲,而後便躬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待内侍公公閉緊了殿門,晟德帝才緩緩踱步至亓辛身前,再度開口時,那聲音喑啞地好似大漠裡的陣陣駝鈴,在空曠的大殿内木然回響:
“阿辛,當初送你去月國,你可曾——怨過朕。”
亓辛張了張唇,仿佛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了,她默然地咽了咽口水,啟唇應道:
“兒臣——起初,是怨過的。可而後便明白,即便未曾有過那幅絹畫,這也是兒臣身為公主的使命,想必,無論當初和親的是哪位公主,皆會義不容辭地踏上那出塞之路,為大晟護好這河山。因而,兒臣便釋然了。”
“朕的阿辛……”晟德帝伸出那隻滿是褶皺的手,試圖觸碰亓辛的發頂,可終究似他未盡之言般懸于半空,戛然而止了。
亓辛勾了勾唇,将身子彎得更低了,再拜了一拜:
“兒臣叩謝父皇挂念,皇恩浩蕩,兒臣萬死莫辭。若父皇無其他吩咐,兒臣便也先行告退了。”
“朕已命人将長公主府重新修繕,就等着阿辛歸來之日,也可如尋常人家的兒女般有一處安身之所,去吧,去看看吧。”
“謝父皇!”
亓辛出了太和殿已是夕落時分,她仰望着天邊那一卷肉桂色的殘雲,神思恍惚間又飄至了那個農戶小院,她冷不丁地掐了下自己:
怎麼回事,我這是在想誰?
我怎麼這麼沒出息,這才分開幾個時辰,又能想到他?
不行不行,得趕緊去探望母後了,也不知她這段時日過得如何。
思及此處,亓辛已然向着坤和宮的方向去了。
元皇後的貼身侍女杏兒早已候在了坤和宮門口,見到亓辛的身影,滿面涕零地迎了上去,将亓辛攙進宮來:
“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您都不知娘娘這些年歲……”
“杏兒,規矩都學哪兒去了,怎麼還是這麼多嘴?”元皇後端肅地坐于太師椅上,面容較前些年愈發滄羹。
“娘娘恕罪,奴婢隻是見您好不容易才能見上殿下一面,才将……”
元皇後再次打斷她:“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兒。你先下去整理一下自己,本宮與阿辛有一些體己話要說。”
“諾,奴婢告退。”
杏兒離開後,元皇後過來牽起亓辛的手,将她帶與身旁坐下,将腕兒翻過來時,不巧瞧見了她雙腕内側的細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