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下颌緊收,肅聲道:
“若屬下沒猜錯的話,該藥名為攝魂散,是從南嶺那邊傳來的,早就被大晟列為了禁藥,因而僅于江湖術士間流通。屬下也是執掌谷一票号以來,才聽聞的。此藥無色無味,中藥者脈象不顯,因而若非這血丸之力,即便讓郡主坐立起來,加快了血液循環,怕也難以探得其中蹊跷。”
亓辛嘴唇張了張,唇上幹裂的紋路有如枯葉脈般縱橫交錯。自卯時為大典梳妝以來,她已然不知有多久滴水未進了,她拖着疲憊的音調開口,那嗓音礫啞地好似暮鼓沉鐘:“可有解法?”
“此藥中除去常見的夜合歡等催情物質,亦含有五石散等堿性物質輔以刺激,因此另加了栌木粉等十多種耐腐蝕材料,從而很難為胃酸所降解。”霜降有些愁眉苦臉,“或許,可用屬下腕血一試,血餘人共鳴之後,不僅能夠自愈,其腕血還可據人體環境自行調适酸堿性,以解百毒。”
“你共鳴了?”
“對的。”霜降字斟句酌地說,“共鳴有主動與被動之分,如若是被動共鳴,那麼就是主導者以噬夜蠱驅動,暫時使得血餘人能力覺醒,以及為自己所用。通常,方經血丸融合者身體羸弱,本不應強行再種噬夜蠱,可試驗之初,月國那位太子自己也摸不清楚,因而以為屬下沒了氣息,抛屍的同時也便棄了母蠱。僅餘子蠱的血餘人,亦可覺醒共鳴之效,隻是如若沒了母蠱,子蠱也便會進入休眠期。”
“噬夜蠱?”亓辛吞了吞口水,心不在焉地道,“我倒是頭次聽說。可他,竟是未給我種?”
“屬下推測,”霜降眸光閃爍着,思量着作答,“一方面,大抵是他覺着,優零血者來之不易,便不會肆意糟蹋。”
“那,另一方面呢?”
霜降接了下去:
“另一方面,興許是貪心使然,他想與您完全共鳴,可,一旦被施了噬夜蠱的血餘人便不再有完全共鳴的可能,且被動共鳴的血餘人如若被施加更精良的噬夜蠱,便會與新主人共鳴,并聽命于他。而他,又過于自負,隻覺您左右也逃不出月國,與您完全共鳴隻是時間問題。這也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吧。”
亓辛面無表情地颔首,沉聲說:“你且先救她吧。”
“是,殿下。”霜降上前兩步,用骨刀劃開自己腕部,将腕骨貼着亓湉的唇縫,試圖讓自己的腕血流進去,可終究是于事無補。
亓辛見狀,索性用兩根拇指摳進她的牙關,向外發力,打開一條縫隙道:“趕緊灌吧。”
霜降未敢遲疑,連忙将腕血對着那條縫隙,一滴一滴地灌了下去。
大抵半柱香後,亓辛伸手撫上亓湉的面頰,而後又将手背滑向她側頸,發覺其駭人的體溫降下來後,這才将繃直的雙肩松垮了下來。
亓辛快步走近霜降,牽起她的手道:“這次多虧了霜姐姐,還有此前月國的救命之恩,我也一直想向你道謝來着。”
“殿下客氣了,這些都是屬下分内之事。”霜降抽出手來,将雙手拇指交疊在上,餘下四指交疊在下,颔首于前,單膝跪地說:
“若您真要道謝,不如去尋七爺吧。他得知您是為了湘凝郡主的事,便知您若打算破釜沉舟而脫身,必會求助于漁陽王。漁陽王雖說常年逍遙于政事之外,可卻視妻女如命,如此利益交換,大概率可成。七爺說,無論你做何決定,他都義無反顧地支持你。因而,這才令屬下來相助殿下。”
“你先起來,”亓辛面對霜降的同時,分神瞄了眼榻上的亓湉,确保她還未蘇醒,這才道,“你放心,我會去尋他的。隻是,我還有一事想要問你。”
霜降站起身來示意:“殿下請講。”
“你覺着,月國以及潛伏于大晟内的細作中,會有人知曉如何完全共鳴嗎?”
“這個,真不好說,保險起見,殿下還是多多留神自身吧。”
“我知道了。”亓辛鼻翼微張,以拇指摩挲着食指指節,回到了榻旁。
霜降心領神會,拜别說:“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霜降離開後,亓辛坐回榻邊,用指尖自發際向下,一點一點撫過亓湉的眉眼、鼻峰、人中,最後停留在她還殘餘着些腕血的下唇上,輕喃自語:
“湉湉,或許皇叔是對的,這一次,真的是我錯了。我生來孤煞,本就左右不了自己,更護不住你。今後你便随皇叔好好的,别再,來尋我了……”
下一刻,亓辛覺着自己指尖下的唇動了動,一道帶着些氣音的反問随之響起。
“我堂堂親王之女,何須他人相護?”亓湉開口的同時,緩緩睜開了雙眼。
亓辛驟然将手收回來,握拳在唇邊咳了咳:“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在我臉上胡作非為的時候。”亓湉身子偏了偏,撐着小臂,想要坐起來。
亓辛連忙尋了塊軟墊過來,讓她靠在榻角。
“我就是,想聽聽,你有什麼話,是需要偷偷給我講的。”亓湉面色灰白,眼周淤青,帶着大病初愈的頹唐,凋零地璨笑着,“原來是,要與我一别兩寬,永不相見呀。”
“湉湉你不明白,我也是——”亓辛原已到唇邊的後半句生生滞住,而不利索地替換成了“沒有辦法”。
她搞不明白自己了。